当赵文振迎着被阳光照得发亮的玄武大街,往家里走去的时候,已经是日后。
早间用以果腹的干粮早已经消化殆尽,腹间不停的传来咕咕的声音,心底有几分的埋怨,连看着这太阳也有几分的讨厌。
一时到了家里,玲儿在院子擦着莲藕,见自己进来放下手中的活计,招呼了一声,问了几句,没有多热情,但也不显冷淡。
“月儿呢?”赵文振看着有些空寂的院子,问了出来。
玲儿坐回自己的位子,重新拾起莲藕,慢慢的在铁擦上滑动起来,李千月去看守军入城动了胎气,多少和自己有责任,这时只觉辜负了赵文振当初的嘱托,心下有些怯怯,不知如何开口。
赵文振一早就觉出玲儿与往日不同,见到自己时先是一喜,而后便是发生了什么事一般,眉间的肉挤在一起,自己问月儿的去向,她更是多有躲闪之意。
也不追问,绕过玲儿,便往卧房走,玲儿见拦不住,这才忽的一下站起了身子,面色欲泣的说道:“少爷,少奶奶还没醒,先不要去打扰了,都怪玲儿不好没有看住少奶奶”
赵文振见状,停下了身子,疑道:“究竟发生了何事?”
玲儿将李千月去城门的事,以及后来晕倒,又碰上陆公子等人送去医馆,服药后接来家中一一说了一遍,低着头面色凄凄的站在那里,像是等着赵文振惩罚一般。
“好了,既然郎中说服药静养便没事,你就不要自责了”赵文振摸了摸玲儿的头,一如以前一般,话语如此时吹过身体的风,让玲儿觉得温暖,沁人心脾。
“再做藕粉吗?我饿了可不可以先弄些吃?”
在江州时,赵文振在的那个夏天,玲儿曾做过一次,所以赵文振多少有点印象,这时候又饿,想起当时的滋味来,不觉口舌生津。
玲儿微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是在做藕粉,不过能吃还得几天呢,不过少爷要吃还有一道好吃的”
玲儿说着便将擦成细条的莲藕,掬了些,用清水冲净上面的淀粉,往厨房去了。
赵文振坐在玲儿原来做的位置,轻舒口气,淡淡的笑意挂在嘴角,刚才为月儿的事担心了一阵,听没有什么大碍,又放下了心,知道有小荷守着便安心的坐在板凳上,享受着小院中的阳光。
过的一会,玲儿端着盘子走了过来,刚刚拿去的莲藕丝已经被拌成了一道菜,只是玲儿的笑有点让人莫名所以。
赵文振试了一口,味蕾像是被打开了一般,赞道:“清爽可口,以前怎么没见你做过?”
听赵文振这么问,玲儿笑的更欢了,有些吃吃的道:“以前这东西…都是喂猪的”
玲儿这话倒是不假,做过藕粉这些藕渣常被拿去喂猪,像一些以此为业的商家,通常都有养猪。
“好你个玲儿,这是把我当猪了,不过味道不错”赵文振倒是不介意玲儿的话,吃的起劲。
玲儿好笑道:“是少爷你要吃的,藕粉没有就只能吃这藕渣了”
说话时,赵文振已将一盘吃完,一个饱嗝打出,全身舒畅。
玲儿接过盘子去清洗,像是想起了什么,回过头说道:“孔公子走时说,少爷回来让你去找他一趟”
想起今日见到孔知时的情景,赵文振心中微微一突,微微颔首再没有说什么。
到晚间日落,李千月才悠悠转醒,多日思念一时诉说不尽,赵文振喂服了汤药,一手摇扇,说着锦州的风趣之事,笑语嫣然间困意袭来,哄李千月睡后,赵文振伴着月色出了府门。
阔别几月的京都夜晚,还是以前那般喧闹,茶肆酒坊,谈笑晏晏,河对岸丝竹之声随着河风飘来,一片岁月静好。
对于危险或者说困局,百姓往往是不自知的,当洪流来到被裹挟着向前时,才会表现出恐惧,慌乱。
而这也是不知带来的,这世间的一应事,好像都是从几个重要的人身上开始,像荷叶一般,延伸到他们所处的环境,波及到这个环境中的一应事务,就像雨中荷叶,中心往往聚着一堆水,叶边却已是摇摇欲坠,风雨飘摇。
跨过灯火长街,便是孔氏在京都的居所,这里跟柴桑多有相同之处,虽然一个处在桑林紫陌,一个在烟火闹市,但从布局建制,没有形态上的区别。
踏进孔氏府宅,心一下沉静了下来,好像回到了最初到柴桑求学时的心境,甚至想捧卷憨读,不过只一瞬,这样的情绪就化作赵文振嘴角的一笑,消散在孔府的藕池边。
书童领着赵文振到了孔知的书房,自去而回,这是一处一进的小院,一面正厅,两处耳房,墙边多被湘妃竹遮掩,散落着几颗齐膝的怪石,与一路行来的别处相比,全然没有章法可言,但雅致犹然。
正厅中亮着温润的灯光,赵文振扫了一圈院中景致,提步缓入。
“子清兄,好学如此,我远不如也”
清润的笑声溢满厅事,灯下捧卷而读的孔知,抬眼见赵文振笑语,随即掩卷而立,转出桌案,摇摇行礼道:“明诚今已是立有军功之人,跟我这般腐学子不同,柴桑时徐博士曾言‘读圣贤书何为?’想来也就如明诚兄这般了”
孔知虽笑说着,可话语中怎么都有愤慨之意。
赵文振自坐在椅凳上,等孔知捧来茶水,笑语道:“子清兄似有不满啊!”
孔知的赞叹当然是发自内心的,只是又有许多事杂在其中,才显得这般:“这么多的读书人,这般的又有几人,想那些游街的学子,当初吵着闹着要同辽金作战,后面生了追月阁的事,死了几个人,不用人去打压自己便噤声了。
这次真的打了起来,又有几人去充军的?还是老辈的读书人气质犹然,景兰山下枫林的何博士,拿出毕生俸禄充作军资,远在柴桑的徐博士来信三封,如今的学子倒像是笑话一般”
赵文振轻笑一声,对于孔知说的这些,不置可否,现实好像就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