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顾若青和官文舒可以从哪里弄到一笔可以填补平王扣下的那笔修补防御工事的银子,司慕涵想了又想,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军饷。
大周军饷分为粮饷和银饷,粮饷即使粮食,是军队内的日常伙食,而银饷则是现钱。
大周在西南驻守了三十万的军队,这三十万人算下来,西南一年的军饷便是一个天文数字!
大周吸取了前朝重文轻武的教训,采取文武并重的政策,所以对于军费的投入绝对不亚于其他方面,瑄宇帝一朝更加有过而无不及。
若是有人想填补防御工事整修的银子,那唯有从这儿方面下手!
可是事实若是这样,那这个后果或许比起防御工事出了问题更严重!
世上没有百分百牢固的防守。
这也是当初瑄宇帝为了下旨建造了临淮河的防御工事还不断往西南增兵的原因。
而南岸的土著真正惧怕的也不是庞大的防御工事,而是这防御工事背后大周的三十万大军!
在大周建朝之前,一般将士是没有银饷可领的,只有在作战的时候,方才可以领取粮饷,而这粮饷也仅仅能够满足一人的需求。大周建朝之后,太祖皇帝为了鼓励成年女子参军,且免除她们的后顾之忧,实行了新的军饷制度,在原本的只发放口粮的基础上增加了银饷。
大周军队中,不少将士也正是靠这一份银饷养家糊口。
可是若是银饷被扣,将士的情绪一定会有所影响,严重者会出现抵抗情绪,甚至丧失斗志,一个将士若是连最起码的养家糊口都做不到,还如何安心呆在军中坚守阵地?
按那些账册上记载,平王是在三年前才开始扣下防御工事的整修款项,那也就是说,西南的三十万将军便已经三年没有发过银饷了!
司慕涵一想到这个可能,顿时打了一个激灵。
如今若是战事一起,这三十万将士的状态依然是三年前的那般吗?
庄铭歆和柳静看着司慕涵的脸色,快速对望了一下。
柳静低声道:“十六殿下进来再说吧。”
司慕涵看了她们的神情,便知道她们也应该发现了问题所在。
三人进了营帐之后,没有再说什么客套话,直接进入主题。
“十六殿下是怀疑顾若青扣下了将士的银饷来填补防御工事的整修款项?”柳静还是要先确定一下。
司慕涵点了点头。
柳静脸色有些铁青,“这几日下官也注意到,防御工事上的某些重要地方镇守将士有些不足,当时下官以为是顾若青一时疏忽了而已,却未曾想到这个方面!”
“本殿若是没记错,武将的调遣与增减是由兵部负责的,即便是顾若青,她也没有资格减退任何一名将士。”司慕涵蹙眉道。
各地驻守的军队每一年都会将各自的将士人数保上兵部,以备兵部记档,再请示当今圣上是否需要删减。
而瑄宇帝一朝,还从未下过命令删减各地的将士人员!
柳静沉声道:“这三年来,顾若青报上来的西南将士人数不过是少了几百人而已,而后,陛下又下旨填满名额,所以西南的银饷一子都没少过,两年前,陛下还下旨增了西南军营的粮饷!”
庄铭歆的神色也不怎么好,“下官曾经听闻,南岸的阿塔斯族最近有不少异动,若是这个时候临淮城有大战发生,如今如何是好?”
先不论将士有没有对朝廷心怀怨气,这作战的士气肯定会受损!
“柳大人,若是本殿想查查,这事情属不属实,该往哪里查?”司慕涵看着柳静,问道。
柳静想了想,“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外面抓一个普通的士兵进来,直接问。”
“本殿也想过,可是顾若青既然敢做这些事情,那便是不怕我们去问。”司慕涵摇头道,“这样未必可以问出些什么来。”
她更担心,若是她贸然去问,会引起更大的骚动。
如今的军营表面还算是平静,顾若青能够维持这种平静,那她便一定在背后做了什么掩盖了银饷延缓发放的真实原因。
庄铭歆插话道:“银饷是有兵部按各支军队报上来的人数同时拟定在报给陛下批阅然后由户部发放,此时也是经了平王的手。”
“庄大人的意思是这件事也是平王在背后操纵?”柳静沉脸道。
庄铭歆道:“没有证据,下官无法确定。”
“顾若青那边应该有这方面的记录的。”司慕涵说道,“本殿记得,似乎士兵领取银饷需要亲自签收。”
柳静点头:“军饷发放到个人都是由军队内部自行处理的,兵部虽然也是每三年派人前来巡查一次,但是基本上都只是查查账目而已,若是有人故意作假……”
柳静没有说下去,大周军队的有些管理的确是不怎么完善,只是有些事情,若是要做到尽善尽美,却必须花费极大的力气和决心。
军队中这等克扣银饷的事情还是存在的,但是只要数目不大,不会造成影响军中的士气,朝廷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只是想顾若青这等行为却已经不是睁眼闭眼之事了!
若是查实,顾若青本人定然活不了,甚至有可能满门抄斩!
她虽然不待见顾若青,但是也知道她是一个聪明人,可如今为何会做出这等糊涂事情?
庄铭歆也算在朝中有些时日,见柳静不说下去,便也猜到了原因。
司慕涵却皱起了眉头,“柳大人,还有什么是本殿听不得的吗?”
柳静一窒,神色有些尴尬,这些事情虽然是无可奈何之事,但是却也是她这个兵部尚书失职,她看着司慕涵半眯的双眼,一时间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司慕涵没有皱的更紧。
庄铭歆见状,用一种较为缓和的语气将事情说了出来。
司慕涵闻言,脸色一变,沉默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所以,所有人都睁着眼睛当瞎子了?!”
柳静一张老脸更为尴尬,“十六殿下,陛下也知道这些事情……”
司慕涵沉着一张脸,“千里之穴毁于蚁穴,柳大人你没听说过吗?!”
柳静微微一愣。
“十六殿下,有些事情不能着急,一旦着急了,便什么也做不了。”庄铭歆语气有些耐人寻味。
司慕涵咬了咬牙,她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她也从来不是一个心急之人,可是当她得知这个情况之时,她脑海中浮现的是一个大周山河破碎,生灵涂炭的画面!
军队是一个国家的根本保证,若是军队内部已然腐朽,那大周的江山如何能够延续下去?
她知道没有一个皇朝是能够真的千秋万代,可是至少如今的大周她还年纪,还有未来!
她一旦想到了三年来游历的山水从此破碎不堪,便从心底涌起了一股寒气,寒入骨髓。
司慕涵深深地吸了口气,“有些事情本殿可以暂且不去管,但是这件事本殿却不得不过问!柳大人认为呢?”
“十六殿下放心,这件事下官也会管到底!”柳静正色道,这样的大事她若还是不管,那她这个兵部尚书便真的应该回家耕田去了。
庄铭歆也点头赞同。
三人的意见达成了一致,便商议着如何去做。
一个时辰之后,三人离开了营帐。
当天晚上,司慕涵让给韩芷暗中取了两套士兵的服饰换上,然后带着韩芷走出了自己的营帐,第一战便是去伙房。
为了方便将士用餐,军队的伙房一般建在了各个大营的中间。
然而司慕涵走进伙房的时候,却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十六殿下怎么这般好兴致在这个时候前来伙房?”顾若青勾着嘴笑着站在司慕涵面前。
司慕涵微微讶然,然后便恢复了寻常:“本殿见难得来军营,自然是来体验一番。”
“十六殿下从未当过兵,自然不知道,这夜间在军营中擅自走动,而且还穿着从别处士兵那里拿来的衣服,是极容易被人误认为是敌军的奸细。”顾若青敛去了笑意,沉声道。
伙房内依然熄了炉火,只剩下进盏油灯还亮着。
昏暗的光线中,顾若青的脸色有些阴沉。
韩芷见状,立即挡在了司慕涵面前。
司慕涵扬手让她退下,微笑地看着顾若青:“看来顾将军是故意清空了这伙房来招待本殿了。”这个时辰军中尚未过晚膳之间,可伙房却像是早已经熄了火。
“末将今日下令,让各营提早一个时辰用完膳。”顾若青淡淡地道。
司慕涵挑了挑眉:“不知道顾将军这般做是为了什么?”
“这句话该由末将来问十六殿下。”顾若青说道,“十六殿下这是做什么?”
“将军既然预料到本殿会出现在这里,定然也知道本殿要做什么!?”司慕涵笑了笑道。
顾若青沉默了片刻,“十六殿下便不怕末将杀人灭口?十六殿下应该知道,这里是西南边陲,更是军营,末将大可杀了十六殿下然后将事情推到敌军奸细的身上,这样陛下即便会震怒,也未必会对末将如何!?”
“顾将军,本殿若是怕死了,便不会在将军的地盘上做出这些事情来!”司慕涵冷笑道。
顾若青哈哈笑了笑:“十六殿下胆识却是有的,但是本事却还差了点,不过倒也有些自知之明,往后若是再历练历练,未必不能成就一番大事。”
“希望将军所说过的大事不是挪用军饷这等大事!”司慕涵眯了眯眼,把话给挑明了。
顾若青看着她,“十六殿下来到临淮城的第一日,下官便写了密折将这件事禀报陛下了,如今折子应该已经到了陛下的手中。”
“你说什么?!”司慕涵不禁讶然,她将事情禀报了母皇?!难道母皇也知道这件事?!
自从得知废太女的家眷还活着的消息,司慕涵对于瑄宇帝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在某些方面,她对她的看法不怎么客观。
可是若是这件事是瑄宇帝在背后操纵的,她却还是无法相信,更加无法接受!
瑄宇帝应该比任何人都知道这里面的危害。
“末将如此做完全是出于战略考虑,十六殿下尚且年幼且没有作战经验,但是也是可以明白,这世上舍不得孩子便套不狼!”顾若青淡淡地道,像是再说一件极为寻常的事情,“平王私自扣下临淮河防御工事的整修款项已然事实,即便惩治了平王,也无济于事,朝廷也能够及时将银子补回来,而南边的外族也可能沉着这个机会入侵我大周,如今……”
“顾将军,你不要告诉本殿,如今林淮河上的防御工事一定能够保住大周的西南安全!”司慕涵厉声打断了她的话。
顾若青随即道:“十六殿下担心的莫非是我顾若青的军队在三年未曾发下任何银饷的情况下便没有作战能力了吧?”
司慕涵闻言,胸口像是憋了一口气,因为顾若青的狂妄自大,也因为她话中的那个称呼,“你顾若青的军队?!顾将军你是将西南边陲的三十万的军队当成你顾将军的私兵吗?!”
顾若青神色微微一变。
“母皇这般信任顾将军,如今若是得知了顾将军该是还有多么的失望!”司慕涵冷笑道。
顾若青沉吟了半晌,“十六殿下若是要将这件事禀报陛下,末将也没办法,到时陛下若是要降罪于末将,末将领罚便是了!”
“顾将军是认为,大周的西南没了将军便不行吗?”司慕涵眯着眼,双手紧紧地扣着,指甲渐渐地陷入了掌心之中,她要记住今日顾若青所说的每一句话,用痛来记住!
顾若青笑了笑:“至少至今为止,大周之内还未找出一个能够代替末将之人!”
“本殿可以认为顾将军话中的意思是,若是将来能够找出一个胜过顾将军之人,那顾将军便会退位让贤?”司慕涵笑道,却从未到达眼底。
“若是到了那日,末将自然会将西南大将军的位置拱手让出。”顾若青笑道。
司慕涵眯着眼:“顾将军最好记住这句话,来日莫要反悔才好!”
“自然!”顾若青说道,语气轻的仿佛只是应下了一件寻常的事情,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司慕涵能够找出这个人。
而事实上,顾若青也真的没有见到这一天的到来,至死,她都西南的大将军,只是此刻的她怎么也想不到,在她最意气风发,最为踌躇满志以为就要名垂青史的时候竟然死在一个怎么也想到的人手中,她更不知道,今晚她的这番话,将会造就出一个强硬的帝皇,一个势要将军队握在掌心,杀伐果决说一不二的帝皇!她更想不到,大周未来的几十年间,出现了无数个远胜于她的出色将领。
与这些将领相比,昔日的西南大将军顾若青,早已被历史尘封,被百姓淡忘。
顾若青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伙房这等地方不适合十六殿下到来,十六殿下想要的答案末将已然说了,十六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起步走出了伙房,在走到门口处的时候,她转过身来,对着司慕涵道:“两日后便是营中十天一日的大演练,十六殿下若是不信末将的能力,大可前来一观,我西南的女子绝对不会因为几两银子而失了一个将士应有的士气!”
司慕涵没有回答。
顾若青也没有继续等到她的回答,说完之后,转身便离开。
司慕涵看着顾若青离开的背影,良久不说话。
韩芷站在她的身边,心口处也涌现了一股怒气,她曾经听闻,西南大将军顾若青清高自傲,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可是今晚的顾若青,岂知是清高自傲,她分明是狂妄的目中无人!
若不是因为自己如今的身份是十六皇女的侍卫,她定然不会憋下这口气!
“韩芷!”司慕涵忽然叫道,声音很平静。
韩芷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司慕涵转过视线,看着她,“打本殿一个耳光。”
韩芷一愣。
司慕涵正视着她,“本殿命令你打本殿一个耳光。”
韩芷睁大了眼睛,她在她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打本殿一个耳光!”司慕涵声音压低了几分,“一个真正的耳光!”
韩芷迟疑了半晌,低头应了一声是,然后抬头扬手挥出了一个巴掌。
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或房内响起。
韩芷下手没有故意放轻力气,而是打了一个正真的耳光。
司慕涵身子没有任何一丝的挪动,挺立地站着,稳如泰山。
韩芷打完了之后,便跪下道:“殿下恕罪!”
司慕涵抹去了嘴边的一丝血迹,淡淡地道:“你相信顾若青的话吗?”
韩芷抬头。
“大周之内便没有人可以代替她顾若青?”司慕涵眯着眼道。
韩芷摇头:“不!”
司慕涵笑了笑,“本殿也不信!一年找不出,那便十年,十年内,本殿要所有人,无论是敌人还是大周的百姓,只要提起大周的将军之时脑海中能够想到的绝对不会她顾若青!本殿要她顾若青之名永远压在了别人的光芒之下!要顾若青之名再也没有人会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