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嬷嬷,”南宫玥温声道,“你既是方府的老人,想必服侍母妃很多年了吧?”
楚嬷嬷完全没想到南宫玥会突然与她说话,愣了一下,然后恭敬地回道:“回世子妃,奴婢自打先王妃九岁搬到栖梧苑住起,就在先王妃身旁服侍了。”
说着,她骄傲地挺了挺胸道:“奴婢是栖梧苑的管事嬷嬷,和先王妃的『乳』娘卢嬷嬷一起管着院子。后来先王妃十五岁时出嫁,奴婢和卢嬷嬷就给先王妃做陪房到了王府。蒙先王妃器重,奴婢当年在碧霄堂里也是帮王妃管着院子里的琐事。”
南宫玥淡淡地应了一声,楚嬷嬷见她没有『露』出不耐之『色』,便继续说道:“先王妃每次归宁时也总让奴婢陪着,让卢嬷嬷留守碧霄堂。”她一边说,一边心想着:世子妃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自己的暗示吧?自己那才是先王妃跟前的第一人!
南宫玥微微一笑,随口说道:“嬷嬷既然以前服侍在母妃近侧,想必对于母妃的事也知之甚详了?”
见南宫玥对自己的态度好了许多,楚嬷嬷暗暗松了口气,心想:以前还是自己心太急了。看来还是要先赢得世子妃的信任,以后才好谏言。
“那是自然。”楚嬷嬷忙道,“奴婢还记得先王妃在世时最喜欢吃奴婢做的『乳』饼了……还有世子爷,”她脚下的步子缓了一下,目光看向萧奕,满是皱纹脸庞上『露』出几分怀念,“世子爷小时候也特别喜欢……”
南宫玥挑了下眉头,『露』出几分兴味,原来阿奕自小就喜欢吃『乳』饼啊。
南宫玥便道:“那改日我倒要向嬷嬷讨教一下『乳』饼的做法。”
楚嬷嬷一听,暗喜道:莫不是世子爷现在还喜欢吃『乳』饼,那自己可要好好表现一番才行!
想着,她顿时精神一振,恭敬地连声附和,然后道:“世子爷,世子妃,前面右转后,再往前走些就是栖梧苑了。”
话语间,他们沿着一段抄手游廊右转过去。
南宫玥一边赏着景,一边看似不经意地问道:“楚嬷嬷,这府中哪里有假山?”
难道说世子妃喜欢假山?楚嬷嬷一边心里琢磨着,一边热络地回道:“回世子妃,大花园里有,这栖梧苑旁的小花园也有,不过,这小花园中的假山乃是太湖石,那大花园里的假山是千层石,比起这太湖石可差远了。以前先王妃在世时每次归宁,都要去小花园中赏石。”楚嬷嬷说来,脸上也有几分怀念。
南宫玥眉头微动,飞快地与萧奕交换了一个眼神,她本来还在揣测着孙馨逸的姨娘口中的花园和假山到底是哪处,现在从楚嬷嬷话语中来看,十之八九就是这小花园中的太湖石了。
南宫玥便吩咐道:“楚嬷嬷,你且带我与世子爷去小花园看看。”
莫非喜欢假山的人其实是世子爷?楚嬷嬷飞快瞥了萧奕一眼,不敢多问,急忙应了。
几人临时改道,往右边的一条青石板小径走去,横穿过一片小竹林后,前方一个小花园就映入他们的眼帘。
楚嬷嬷忙介绍道:“世子妃,就是这小花园。”
话语中,南宫玥和萧奕由楚嬷嬷领着进了那小花园。
此时,红彤彤的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洒下柔和的红光,给小花园中的百花、植株、凉亭……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红纱。
南宫玥和萧奕沿着一条鹅卵石小径并肩而行,南宫玥不时和萧奕说着四周的花花草草。
她看似没在意,其实早就注意到这个小花园这些年来显然是疏于修剪打理,不少植株都是最近刚修剪的,还有一些盆栽应该是临时放在花坛里充数的。
人走茶凉……南宫玥眼中闪过一丝感慨,绕着小花园走了半圈后,楚嬷嬷又道:“世子爷,世子妃,前面就是。”她指了指前方池塘边一座嶙峋兀立、玲珑贯通的假山。
南宫玥笑着对萧奕道:“阿奕,这太湖石果真是名不虚传!”
萧奕盯着几丈外的假山石,桃花眼中幽暗一片,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说道:“盘古苍劲,风姿飘逸,这可是荆山太湖石?”
“世子爷,您的眼光真好。”楚嬷嬷忙不迭赞道,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这块太湖石还是因为先王妃搬到栖梧苑的那年,老太爷特意花了千金从荆山运来的,还命人在这里打了个池塘。先王妃很是喜欢,在府中时就时常到假山边的八角亭里坐下,赏花弹琴……”
“这倒是一处好地方。”南宫玥微微笑着提议道,“阿奕,我们也去亭中小坐片刻吧。”
萧奕应了一声,两人往八角亭去了。
两人在亭子里的扶栏长凳上坐下后,朝假山的方向看去,就见那夕阳在假山上方『露』出半边的脑袋,夕阳的余晖洒在一旁的池塘上,形成一片潋滟的波光。
这八角亭,大概是这小花园中最适合赏景的地方吧,其中包含的是方老太爷对女儿的一片慈爱之心……南宫玥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但还是力图镇定地又道:“楚嬷嬷,我听说有一年,母妃怀着身孕回方府省亲时,方府似乎还见过血光……”
这么多年以前的事,大部分楚嬷嬷也都记得不甚清楚了,但那次却是例外,那一次是大方氏过世前最后一次归宁,更别说,那天府中还出了那等事。虽然不过是两个粗使丫鬟,可是方家是大善之家,对下人也一向和气,就算是奴婢犯了事,也最多是打几个板子,发卖出去便是……也怪那两个小丫鬟行事轻佻莽撞,偏生就冲撞了主子!
只不过,世子妃怎么连十几年前的事也听说了,而且还特意地问起来……难道说世子妃想考验一下自己?
楚嬷嬷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本来方家的家丑不外扬,可是世子妃也不算是外人。
于是,楚嬷嬷恭敬地回道:“回世子妃,那次也是奴婢陪着先王妃回的方府,所以奴婢还有印象……”她努力回想着,“好像是先王妃回到方府后的次日,那日,府中打杀了两个丫鬟。”
顿了一下后,楚嬷嬷继续道:“其实奴婢当时也不在场,也是后来听府中的几个婆子说起了事情的经过,说是那日下午五太夫人带着当时才五岁的三少爷来小花园中的放纸鸢,当时五太夫人偶然遇上了六太夫人,两人就到一旁去说话。三少爷放纸鸢的时候,那两个小丫鬟忽然笑闹着从假山后蹿了出来,不小心把三少爷撞得落水了……三少爷身旁服侍的婆子和丫鬟偏偏都不会水,幸好当年还待字闺中的夫人路过,闻声而来,跳下水中救起了三少爷。虽然三少爷只是呛了几口水,但是五太夫人气坏了,当场令婆子杖责那两个小丫鬟三十棍,许是打得重了些,那两个小丫鬟生生就咽了气。”
夫人?
南宫玥眉头一动。
能让楚嬷嬷这样称呼的,应该就是小方氏吧。
这件事乍一听来似乎是个意外,可若是联系孙馨逸说的那番话,当日那两个丫鬟之所以会被打死,肯定是与被怀疑看到了那场密谋有关,也就是说所谓的“撞到三少爷”纯属借口罢了。既然这是借口,那么能让三房如此同心协力的演上一出戏,显然,那件事与他们脱不了关系!
而那之后,小方氏成了镇南王府的“继王妃”,三房的四子成了长房的嗣子,将来完全有机会继承方家的万贯家财。毫无疑问,三房是这场变故的最大受益者。
只是……
区区一个庶房,是何来的胆量,何来的机会与百越扯上关系?或者说,百越又是怎么会看上他们的……以百越的狡诈多变,在得了盐矿后,还有什么理由再让这一家子活着?
南宫玥看了一眼萧奕,他的眼中透出了与她一样的疑『惑』。
如今想要收拾三房不过是萧奕的一句话罢了,可是,却极有可能让所有的线索就此中断。已经等了近二十年,也不差这区区几日。
先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南宫玥抚了抚衣袖,随口问道:“当年没有分家时,三房住在哪边?”
楚嬷嬷指着西南方道:“就在方府的西南边,五太老爷和五太夫人住在褚玉院。”说着,她唏嘘地咕哝了一句,“说来褚玉院距离这里要走上近一炷香功夫呢,五太夫人平日里也很少带三少爷来这里,也是那两个丫头鲁莽……”
南宫玥淡淡地一笑,可不是吗?没事跑那么远就为了来放个纸鸢!
“那其他几房又住在哪里?”南宫玥又问。
“二房住在北边的蘅芜院,三房住在东边的清晖院,四房是……”楚嬷嬷如数家珍地一一说了。
夕阳越落越下,南宫玥和萧奕又小坐了片刻,而楚嬷嬷又趁机说了一些往事,自觉和世子爷又亲近了不少。
之后,他们离开了小花园,这一次,没有停留地来到了栖梧苑。
栖梧苑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百卉带领一干丫鬟婆子把主子们的行装都差不多安顿好了,只剩几个花梨木的箱子还未收起来。
栖梧苑如其名般,院子里中了不少梧桐树,梧桐的枝叶郁郁葱葱,形成一片片浓密的绿荫,让人置身其中,心情不由得变得舒缓悠闲下来。
萧奕仰望着那一院子的梧桐,好一会儿没说话,直到百卉带着一干奴婢过来行礼:“世子爷,世子妃,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沐浴的热水也备好了,不知道世子爷和世子妃是想先用晚膳,还是……”
南宫玥看了萧奕一眼,便道:“先带我们进屋子看看。”
百卉在前面带路,楚嬷嬷本来还想跟上去,却被一个青衣小丫鬟拦住了,小丫鬟笑『吟』『吟』地说道:“楚嬷嬷,这几日舟车劳顿,您想必也辛苦了,百卉姐姐说了,请您赶紧下去歇息吧。”
楚嬷嬷面『色』一僵,她在碧霄堂也呆了两个月了,知道平日里世子妃的屋子里,除了安娘和几个大丫鬟,一般的下人都是不可以随便进去的。
楚嬷嬷朝前头的萧奕和南宫玥看了一眼,到底还是不敢说什么,默默地退下了。
栖梧苑是大方氏未出嫁时的住的地方,与碧霄堂的屋子不同,这里布置得雅致柔美,一看就是女子的居所。
乍一眼看,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其实从屋子里的不少细节,可以看出这里早已蒙尘多年,不少家具都是陈旧黯淡,估计是方老太爷恢复神智以后,才开始有人收拾这院子……
南宫玥心里微微叹息,其实,她刚才在小花园里已经隐隐有了感觉,那小花园尚且被荒废至此,更何况是大方氏住的闺房了。
仔细看就可以发现这屋子里原本配套的红木梳妆台、衣柜等等之前早就被人搬走了,如今放在这里的,应该都是那高嬷嬷临时从库房里翻找出来的。
萧奕环视了四周一遍,他又如何看不出来,先是蹙眉,但他『性』子疏朗,随即便释然了。
就算是一切如旧,那又如何?
也就是物是人非罢了。
最重要的是现在,是此刻陪在他身旁的人。
萧奕俯首看着南宫玥,看着她眉心淡淡的倦意有些心疼,道:“阿玥,你先去沐浴吧,早点歇息,明日我们去过冶炼坊后就早些回来,我带你四处逛逛。”说着,萧奕就已经琢磨着明日先带她逛逛和宇城,等后日再去一趟清艾湖,那里他小时候去过一次,臭丫头一定会喜欢的……
想着,萧奕的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那双黑亮的瞳孔柔得几乎快化出水来。
这一夜,用过晚膳,两人都早早地歇下了。
次日天明,萧奕又是鸡鸣而起,把也跟着醒来的南宫玥哄睡后,就出去院子里练武。
南宫玥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这一次一直睡到了天亮,耳边隐约听到外面传来一阵熟悉的鹰啼……
“小灰……”
她睁开了眼,嘴里喃喃说着,坐起身来。
他们这次出门明明没有带小灰,是她在做梦吗?
外头的画眉听到了内室中的动静,挑帘进来了,行礼道:“世子妃,朱管家给世子爷传了封信过来,小灰追着信鸽飞来了……”画眉说着『露』出古怪的表情,“世子妃,小灰它把寒羽也‘带’来了。”画眉一边说,一边心道:小灰这算是拐带了安逸侯家的寒羽私奔吗?
画眉越想越是头大,真怕安逸侯家里那个每天臭着脸的小四会突然出现,来讨鹰。
南宫玥忍俊不禁地笑了,惺忪的睡意在笑声中散去,心道:这个小灰啊!
她起身穿鞋,注意到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亮了,想着今日还要出门,便问道:“画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画眉急忙回道:“世子妃,才辰时。”
南宫玥松了口气,还好,时间还宽裕。
等到萧奕回来后,他们一同去了正院陪方老太爷用早膳。
随后,一辆马车轻装简行地从方府驶出时,正好是巳时。
马车在宽阔的街道上平稳地飞驰,今日,萧奕也厚着脸皮赖在了马车里。
方老太爷看着这小两口腻腻歪歪的样子,不禁捋须笑了起来,说道:“阿奕,阿玥,今儿我们要从城南门出城,正对南门的隅南街非常热闹,有不少首饰铺子、布店、点心铺子,可一点也不比骆越城差。我去附近的流芳酒楼坐一会儿,你先陪阿玥好好出去逛逛,多买些东西!我们晚些再出城。”
萧奕本来是打算回来以后再逛的,但先逛逛再出城也不错,于是他也没推却,不遗余力地恭维道:“还是外祖父您想得周到!”
方老太爷豪爽地说道:“阿玥,你可别替阿奕省银子。”
“外祖父,您放心,阿玥想省,也要我同意是不是?”萧奕一唱一搭地接口道,“这样吧,外祖父,您干脆和我们一起去,也免得阿玥拦着我!”说着,他还冲方老太爷眨了眨眼,逗得方老太爷大笑不止,捋着胡须应了。
见这外祖孙俩兴致勃勃,南宫玥也就从善如流,权当讨老人家欢心。
不过,等她到了隅南街没多久,就后悔了。
萧奕这哪里叫买东西,这分明就是扫『荡』。
只是她多看了一眼的布料,他就吩咐竹子买下;只要他觉得合适她的首饰,他就吩咐竹子讨银子;只要是排队的人多的点心铺子,他就把铺子里各种口味的点心都买上几盒……
原本她还能劝几句,现在方老太爷在,他老人家在一旁还嫌萧奕买得不够,南宫玥也只能沉默,看着这外祖孙俩恨不得把人家的铺子给搬回家去!
买太多拿不下?
那不是问题,竹子只要给一句“送北正街上的方府”,店家就了然了。
那可是方家啊,南疆鼎鼎大名的方家,又是镇南王府的姻亲。
不少人都唏嘘地想起了去年方家的闹出的丑闻,那方四老爷身为嗣子竟然敢毒害嗣父,也活该他中风,活该一家子都被驱逐出方府……
可是方家的老太爷无子,终究还是要再过继嗣子的……等等!
莫非这轮椅上的老人家就是方老太爷?
那这位年轻俊俏的公子哥行事如此招摇,莫非就是新的嗣子或嗣孙的人选?
那些个店家越想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一传十,十传百,萧奕和南宫玥这一行人才把隅南街走了一半,街上的那些酒楼、铺子都知道方家的财神爷来了,也不知道从哪家铺子开始,就“方公子”、“方夫人”地称呼上了。
南宫玥和萧奕也懒得纠正他们,就由着他们误会,一边逛一边买,近一个时辰后,南宫玥只觉得比走上大半天路还累,小声地提醒道:“外祖父,阿奕,我们还要出城呢!”
方老太爷和萧奕看着还意犹未尽,想想反正这些铺子也不会跑了,就应了。
他们又上了马车,继续上路,南宫玥暗暗地松了口气。
没一会儿,就听方老太爷和萧奕絮絮叨叨地说着,刚才少买这个少买了那个,南宫玥听着无奈,画眉却是忍俊不禁,心道:一个世子爷,世子妃尚且应付不了,更别说再加上方老太爷了。
马车慢悠悠的出了城,南宫玥挑开车帘,饶有兴致地看着车窗外,时不时也与萧奕和方老太爷谈笑几句。
而就在这时,一匹快马从后面疾奔而来,听到马蹄声,萧奕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随后吩咐马车停下。
来的是碧霄堂的随行护卫长王超元,今日被萧奕留在了方府。
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后,呈上了一个小竹筒,说道:“世子爷,这是刚刚从骆越城递来的飞鸽传书。”
早上刚有过一封飞鸽传书来,这才几个时辰,又来了一封,想来应该是急事。
萧奕接过竹筒,除去封漆,从里面取出了一张绢纸,绢纸上赫然只有一句话:
禀世子爷,卢嬷嬷已经抓获。
萧奕的心猛地一跳,卢嬷嬷……就是那个给他母妃下毒的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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