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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璞庙回去的路上,程岐坐在马车里,左手捂着自己的右胳膊,孟姨娘这一下子掐的可是太狠了,感觉一块皮要被揪掉了,而且好像还越揉越疼。

旁边坐着低头无言的程衍,那人被孟姨娘连掐了两下,应该是重伤,但没想到这是个要强的,脸不白牙不呲的。

程岐无辜的皱眉,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头程衍的手臂,那人浑然一颤,然后十分不快的拍掉她的手,恨不得瞪穿了她。

程岐委屈的撇了撇嘴,心说你疼就说啊,在这里当什么忍者。

“你说你们两个。”

对面坐着气的满脸铁青的孟姨娘,她抱臂急喘着气,看来这两人掐了三下,还是不解她心头的气。

旁边的孟氏哭笑不得,握了握她的手:“阿云,你不必如此。”

“夫人。”

孟姨娘的态度十分恨铁不成钢,盯着对面讪讪的两人,说道:“你说说,你们两个方才是抽什么邪风,好端端的胡笑什么,叫全梁城的人看笑话!”

“姨娘您别生气。”

程岐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和程衍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孟姨娘一眼看穿,仍是不依不饶的,“你们知道错了吗?我看你们是觉得闹得还不够。”扬手过去,吓得程岐连连缩起肩膀。

“我恨不得把你们两个抽出车外去!”

这是私底下,孟姨娘也不管顾氏在场,反正这些年来,长房的这些孩子都是她亲自养大的,遂厉斥道:“不管是放生鱼,还是去拜璞庙,这都是大事,放生鱼的事情葛使君交给了咱们国公府,却被二房三房占了头功,现在阖锡平的人都在说他们两个的好,我这才叫秋白跟着去,叫百姓不要忘了咱们长房,今天特地带上你们两个去拜庙,也是这么个理儿,你俩倒好,在庙里,当着那天通地宝的面哈哈的傻笑,这下完了,一切的心血都白费了,还给人留了话柄!”

“姑娘。”

左手边的张嫂子是头一次瞧见孟姨娘发脾气,实在是唏嘘,她从前也在些门户不小的人家伺候过,像这样厉害的姨娘,还是第一个。

“您和宗玉少爷方才到底笑什么呢?”张嫂子不解的问道。

孟姨娘方才也是气的狠了,这会儿听张嫂子这么问,也觉得奇怪,程衍本身不是胡来的性子,而就算程岐爱玩闹,也不会这样不分场合轻重。

“张嫂子问的对,你们两个方才到底傻笑什么呢!”

她的眼神吓人的很,这倒是让程岐想起了现代世界里,成日因为自己暴力执法而蹭蹭上火的高队长,微咽口水,又不知道咋说水晶球的事情。

“程衍。”

关键时候,程岐很是义气的把程衍给卖了出去,用膝盖碰了碰那人的腿:“赶紧说啊,你方才胡笑什么啊,逗得我也跟着你犯错。”

程衍闻言皱眉,慢动作的转头看过去。

程岐还死不认账的说道:“你说啊你说啊。”

程衍深吸一口气。

“因为你当时…”他想了想,然后一脸正色的说道,“牙缝里有菜叶。”

程岐瞪眼。

我擦。

“哎呦呦,这孟姨娘下手可是真重啊。”

汀兰水榭的三楼卧房里,程岐将冬袍脱下来,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孟姨娘掐出来的那块青紫,简直是惨不忍睹。

青黛涂了药,给她小心翼翼的揉着,心疼道:“姑娘可是金贵呢,这要是留下什么痕迹来,孟姨娘可是得悔死呢。”

不知怎么的,被青黛这样揉着淤青,程岐想起了除夕的前一夜,和程衍在海康的曲宣客栈时发生的事情,那人沉重灼热的呼吸,坚挺白皙的鼻梁,还有脖颈肌肤处,那缓缓从里层渗透出来的酥麻之意。

“姑娘?”

见程岐突然发起呆来,青黛连连唤了几声:“姑娘您怎么了?”

程岐摇头回神,只觉得从脸颊顺到耳朵,热的快要爆炸了,用手捂了捂,瞧着天色有些晚了,便叫她们都下去二楼休息。

“如果姑娘疼的太厉害,就叫奴上来给您揉一揉。”青黛不放心道。

程岐连连点头,推着她要她们都下去,随即坐回帐床前,从那软枕下面摸出一个冰凉的瓷瓶来,里面装着的,正是那瓶被掺了蛆麻草的,复颜祛疤的药膏。

她紧紧的握着那药膏,随即又小心翼翼的松开手指,自己的脸上现在不光有上吊那日留下的疤痕,还有当日兵变被唐耀划伤的伤口。

程岐拿过旁边扣着的铜镜,瞧着自己脸上的狼狈,可也奇了,那么深的伤口短短几日便恢复了三分之一,按照这种进度,不到三个月就能完美如初了。

如果说,自己脸上的伤口就算不消失,皇帝都坚持让她入宫,那更何况伤疤消失了呢,想到这里,程岐的脑仁都要爆炸了。

既如此,只能拼一把了。

程岐看着那瓶药膏,如果把这个涂在脸上的话,伤口会加速溃烂,到时候再把声势闹得大些,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毁容了,兴许不入宫的几率还能大些。

但是,但是有个但是。

虽然自己以现代人的灵魂在古代,伤口会飞快的重新生长,但愈合后,却会留下正常的疤痕,如果想让皇帝厌弃自己,就需要弄出很大一片在脸上……

那么问题就来了。

就算不入宫了,脸上留下如此狼藉,日后也很难见人了啊。

程岐陷入这种两难之中,擦也不是,不擦也不是,干脆一个猛子扎在了柔软的锦被上,撅着屁股,咬牙切齿道:“……我擦。”

就在程岐在汀兰水榭纠结擦不擦那药膏的时候,临溪台的正厅里,季氏也在给程姝的脸上擦着什么,带着一股寡淡的异香。

而旁边的圆凳上,坐着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妪,她一丝不苟的盯着程姝,似乎在打量着她的肌肤情况,冰冷道:‘这东西虽然,但物极必反,玉儿姑娘的肌肤瓷白如玉,晶莹剔透,没半月涂一次即刻,千万不要贪多。’

程姝轻轻点头:“多谢牵婆婆。”

这个牵婆婆,和当时被程岐跳大神的马婆婆是一样的性质,都是那些山里面隐居多年,身上带着许多怪异传说的世外高人。

这次,是季氏特地去大邑山将牵婆婆给请了出来,弄了些古方,给程姝涂在脸上,求的是永葆青春,肌肤复原。

说实话,程姝身为十五岁的妙龄少女,肌肤状态正是鼎盛时期,这样加倍补的话,说不定会适得其反。

但季氏却偏不这样想,她这辈子最恨的,除去二房那个,让程云夺魂牵梦绕了半辈子的郑昉,就是程岐的那张,远远超出程姝的脸。

现在程岐在兵变中被二次毁容,这正是程姝反超的大好时机,别说牵婆婆的这个古怪方子不顶用,这才涂了两次,就见得皮肤晶莹剔透,饱满雪白。

“牵婆婆。”

季氏高兴的同时,留个心眼儿多问了一句:“不知道您这古方里面,都藏了什么好东西,能叫玉儿的脸色红润细腻,跟刚出生的婴儿一样。”

谁知牵婆婆抬眼,瞳孔内多了三分的意味深长。

“这个。”

她不疾不徐的说道:“你们还是不知道的好,总之是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就是了。”锤了锤左腿,复又道,“知道太多,也没什么好处。”

一听这话,季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僵,和旁边的程姝对视一眼,那人垂眸,嘴角勾起来的笑意多了三分苦涩,那枯寂的内心,也漾出些不甘心来。

不管是程云夺的魔鬼式教导,还是如今季氏千方百计给自己弄来的古方,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超过程岐,超过她的天生丽质。

为什么,为什么有的人后天不管怎么努力,都敢不让别人的先天资本。

老天爷还真是不公平。

这种情况,饶是程姝的教养再好,心里面还是有些复杂的,她想着前些日子林知墨横死的事情,平静的眨了眨眼,然后将视线投去自己的妆台前。

那个妆奁子下层的抽屉里,还装着段贵妃赏给自己的那只金镯子。

“听说。”

季氏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路,那人在给程姝揉着手臂,每一处都不肯放过:“那个庞家的二姑娘,前些日子被歹人给羞辱了,还怀了孽种。”

牵婆婆闻言,点了下头。

程姝也听说这件事情了,关于庞家二姑娘的谣言,锡平传了两种,一种是那二姑娘私生活紊乱,小小年纪,闺房里竟一个伺候的女婢都没有,全都是清一水的长相俊俏的小郎,这次有孕,不知道是其中哪个倒霉催的。

第二种,便是庞家官方辟谣,歹人袭击一说。

而对于这两种说话,程姝是颇有些倾向第一种的,从前她们一些闺中姑娘凑在一起玩耍时,就总能听到些关于那庞家二姑娘不好的话,都说她不检点,也没人和她坐在一起,况且看那人的举止,便可知道,那些话还有三分真。

若是和家中小厮鬼混怀孕,程姝还是觉得有可能的。

而季氏继续问道:“我还听说,是那庞家老爷特地去了大邑山,请婆婆您出手将那个孽种拿掉的,这般折损阳寿阴德的事情,您也敢做。”

程姝也看了过去,那面容皴黑的老婆婆闻言,丝毫不在意的理了理袖子,像她这种人,早就活透了,哪里还会在乎这些,便道:“为何不敢做。”

季氏可听说了那牵婆婆给庞家二姑娘落胎时的情形,那是要多血腥有多血腥,光是幻想一下她可就要吐了,脸色白了白,还听说,那二姑娘丢了半条命去。

这牵婆婆下手可是不轻啊。

在锡平,像这种未婚先孕的女子,如果要落胎的话,是没有几个正经郎中敢下手的,因为这是损阳寿阴德的事情,也会损及自己身为医者的名声。

所以即便牵婆婆下手特别狠,庞家人也只能认了,谁让自家的府宅里,出了这么一件丢了祖宗脸面的事情,更有那庞家大姑娘,被自家妹妹的丑事牵连,受不了满锡平的风言风语,最后上吊把自己给勒死了。

可怜一朵娇俏之花,就这样消香玉陨在这世俗的口舌中了。

“那还真是辛苦婆婆了。”

程姝不知思忖着什么,低低道:“这样的事,做久了总是不好。”

“玉儿姑娘放心。”

牵婆婆冰冷道:“这种事情,老婆子我一共就只做过两次而已。”

季氏好奇,立刻又瞪大眼睛问道:“那第一次,又是怎么回事?”

她那猎奇的样子看的程姝不舒服,敲了敲她的手,示意她不要问,但季氏却偏不听,她还就想知道,又是哪家的姑娘不自尊自爱,婚前和野汉鬼混。

谁知牵婆婆眼露狐疑,问道:“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季氏一愣:“您说什么?”

“我说。”牵婆婆又不解的重复了一次,“你难道不知道,我上一次是给谁拿掉了孩子吗?”深吸一口气,“说起来,我也是二进国公府了。”

二进国公府。

这短短的五个字信息量可是太大了,晃得季氏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倒是帐床边坐着的程姝逐渐谨慎起来,问道:“烦请婆婆将事情说明白,什么叫您是二进国公府,既然今天是二进,为的是我的脸,那这一进又是何时,是为了哪房哪院的人,是什么事?”

被程姝这样一连串的质问,牵婆婆的脸色有些不快,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更何况程家在锡平九城,可是巨富的门户,自己一个怪婆子,也敌不过他们。

“这个事。”

牵婆婆淡淡道:“那你们可就得去问,你们国公府里,那位最有名的人物了。”

程姝难得皱眉,刨根问底道:“是谁?”

傍晚,那蘅芜院的正厅里,在经过青黛夷人一事后,再次坐满了人,而与上次不同的事,这次出头的,不是程云夺,换成了气势汹汹的季氏。

上次程云夺是被告,底气并不是很足,这回,季氏成了原告,加之程老夫人从来不会出席这种局面,遂牌面大得很。

她将长房和三房的人全都叫了过来,而除了程云夺和程云杉两兄弟外,人也将将到齐了,甚至顾氏也来了,程岐扶着她坐下,有着被打扰后的不耐烦。

“娘。”

另一边,程衍也扶着顾氏,接过张嫂子递来的披风给顾氏披上,抬头和程岐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微愠不快,不知道季氏今日到底要做什么。

非要这个府里鸡犬不宁吗?

“我说三婶。”

还是程岐先开了口,他们这样分边坐着,对峙的感觉不要太强:“您这深夜不睡的,把我们都叫到这里来,到底所为何事?”

季氏面无表情,冷冷的哼了一声:“沙漠啊,你不必着急,自然是……有关你们长房的事情。”缓缓露出笑来,“今日三婶,是要给你们讨公道的。”

“讨公道?”

程岱一听这话,破天荒的嘲笑道:“这话听起来,怎么和那商纣王要励志做个明君一样,实在是可笑。”

程岚被自家三弟逗笑了,却借着咳嗽,抬袖子捂了捂。

“程太衡。”

瞧着程岱当中这样折辱自己的母亲,程铭咬牙指着他:“你给我把嘴巴放干净点儿,长辈面前,也这样放肆。”

“程铭。”

程岐忽而冰冷如北风一般:“休要拿你的手指着我弟弟,你身为兄长,成日留恋烟花柳巷,只把那些胭脂水粉做文章,不学无术的纨绔膏粱,你有什么资格去教训别人,做不出兄长的榜样,狗仗人势倒是好有一套。”

“你!”

程铭又气又羞,满脸血红,看样子是想起身去打那人,可他从余光得见,坐在程岐右边的程衍,将自己的腿从二郎翘的姿势,缓缓放了下来……

一副自己要动手,马上就会自讨苦吃的样子。

程铭眼神闪烁三番,拿起旁边的茶一饮而尽,还为自己讨面子的说道:“罢了罢了,我不与你一介女流一般见识,没规矩的死丫头。”

程岐似笑非笑,没有理会。

季氏瞧着他们长房的孩子联合起来欺负自家程铭一个,自然是满心不快,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刺眼的团结,装出一副兄弟姐妹同仇敌忾的样子给谁看。

好在,这份团结很快就会结束了,长房的人,马上就会起内讧的。

“都别吵了。”

季氏在顾氏面前拿出一副家族大宗妇的样子,看的张嫂子一脸阴沉,这人敢在大嫂面前如此无礼,不知道到底拿捏住了长房的什么把柄。

“我今夜把你们都叫过来,可不是让你们吵架的。”季氏冷淡道,“一个个叽叽喳喳的,实在是让人厌烦。”回头问陆二,“人呢?”

“已经带来了。”

陆二拍了拍手,那蘅芜院的院门被人打开,有个人影立刻闯了进来。

“叫老娘做什么!一个个杀千刀的碎货!”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程岐不必看过去,只在心里不安的念道着,孟姨娘出什么事了吗?

而那人也很快走到了厅中央,瞧着季氏将所有人都聚齐在这里,立刻十分不客气的质问道:“我说季邰平,你又要弄什么幺蛾子,既然你把我们都叫来,那就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弄这些虚假的,你以为你是马婆子啊!”

季氏脸色铁青,但为了今夜的大事,还是认下了怒火。

这种乡野村妇,既无知又鲁莽,大爷当年怎么会纳她入国公府,这不是在妄自菲薄,顺便糟践了他们程家的门楣吗。

“孟云。”

季氏冰冷道:“我没记错的话,十年前,你小产过一个女儿是吧。”

这件事情程岐是不知道了,所以听季氏说完,她的眼底露出些许惊愕,转头看着孟姨娘,那人皱起眉头,叱道:“废话,满府谁不知道,你还胡问什么!”

“我记得。”季氏缓缓起身,说道,“当时是你过度劳累,晕倒了,醒来后才得知自己的女儿没了,是不是?”

孟姨娘不知道季氏的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听她说着,脸上的神色也谨慎起来,瞧着她饶了自己走了一圈,没有开口。

瞧着孟姨娘的异样,季氏更加笃定,冷冽道:“实际上,你被骗了。”

孟姨娘瞳孔缩小,下意识的看了眼顾氏,那人的脸色也唰的变白了,程岐察觉这两人古怪,在袖子里攥了攥拳,觉得今夜的事情好像没那么简单了。

“陆二。”

季氏现在是心情大好,却在用面无表情来压抑自己:“你去把人带过来。”

陆二得令,又叫小厮带上一人来,俨然是方才在临溪台的牵婆婆,而她一走进来,顾氏浑身一抖,猛地将程岐的手攥的特别紧。

“娘?”程岐不安的唤道。

顾氏微咽口水,浓密的睫毛不停的颤动着:“到底……还是让他们知道了。”

“知道什么啊?”

“知道!”

季氏猛地扬高声音,十分有力度有把握的说道:“知道孟云当年的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小产!而是你娘叫牵婆婆趁着孟云昏迷!给硬生生拿掉的!”

季氏说完,满厅子的人都愣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秒后,无数的窸窣碎语像是潮水一般覆盖了这个,而顾氏,也成了事件中的毒妇。

季氏见状,目的已经达到,便重新坐了下来,一副深藏功与名的模样。

程岐都蒙了,转头看向顾氏:“娘?”

程衍和程岱没有动作,程岚则一脸的不可思议:“娘?”他不太相信顾氏会这样对待孟姨娘,那人对长房如此衷心,“三婶说的可是真的?是您打掉了孟姨娘十年前的那个女儿?”

顾氏咬着嘴唇,有些艰难的点了下头。

她这样一承认,周遭的议论声就更大了,季氏也就更得意了。

“你!”

在大家糟乱的时候,忽然听见孟姨娘的一道响亮的话音:“你个老贱妇!这种事情做了之后!就该守着规矩!这辈子都不多说一个字!”

说罢,所有人就见孟姨娘冲到那牵婆婆的面前,抡圆了,照着后者的脸狠狠的抽了一巴掌,那声音,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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