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阳帝慢慢的扫了一眼薛骋,语气阴沉的说:“只怕在他心里头,是真的怪上朕了。”
如此情形,薛骋也只能软和下来,毕竟如今的当务之急不是争辩个对错,而是让建阳帝同意审查梨花村和大庆村的案子。
因此他口不对心的说道:“儿臣不敢,父皇圣明,只是这次被奸小蒙蔽了双眼。”
他这番话说的建阳帝心里好受了不少,重新坐下来以后,轻轻的连拍了几下案面:“此事你姑母早先进宫与朕说过,只说梨花村的疫症是因为她命人炼制丹药不当引起,当时朕还在想她是不是被人算计了,估计弄出此事来针对她,现在想来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乔慕生见他肯态度平和的坐下来思考此事,心里的那块石头就算是放下了,问道:“长公主来见陛下时,不会说因为炼制丹药而残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吧?”
“那自然不会,这话若不是你们提起来,朕还被蒙在鼓里呢。”
乔慕生又说:“微臣觉得,长公主过来后或哭或求,没准儿会说出那丹药是为了陛下所炼,也可能会寻死腻活,说要给祖宗要给皇家颜面一个交代,微臣猜的可对?”
建阳帝有些错愕,他没想到乔慕生字字句句都猜到了点子上。
不过他并没有立马回复,而是说:“丹药为谁所炼,想来也不是那么要紧的事。”
“陛下不该这么想。如果长公主殿下真的想为您炼制丹药,那既然手握长生不老的药方,又为何不到皇家道观之中,找个有名望的法师细细研究一番?又为何不告知陛下,明知驱逐百姓和残杀百姓是不明智且不好控制的事,她却不让陛下帮忙?有了陛下的帮助,她行事起来也会简单些许,她没必要给自己找麻烦。”
“你的意思是,她那长生不老的丹药是为自己所炼制的?”建阳帝皱着眉头问。
“微臣也只是猜测。”
建阳帝缓了口气:“据朕所知,皇姐不愿让朕知晓,或许是猜到朕一定不会同意她残杀百姓取得药引。”
“那不是一码事,牢里关着数不胜数的死刑犯,就算真的到了要活人取肉的地步,他们不应该比老百姓先被考虑到?长公主殿下若是心中存善,就该为了此事先与陛下沟通,再决定此事做或不做。”
“罢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们不是带了人证无证吗?呈上来,给朕瞧瞧。”
薛骋看了一眼身旁的内侍,内侍转头出去,不一会儿唤来了丁钊。
建阳帝并没见过丁钊,但却猜到了丁钊是薛骋的人,又见丁钊身上带伤,不由问道:“这是怎么了?”
薛骋双手一拱,说道:“回父皇的话,儿臣带领人证无证返京的路上,遭到了数次刺杀,儿臣和裴姑娘以及手下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接连两夜他们出手,儿臣自保已是难题,想要护住人证也十分不容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去驿站询问,第二夜他们见硬拼不成,还在驿站放了火企图将我们烧死,甚至还有训练有素的强弩手,现在那些强弩留下的印痕还在楼梯扶手之上,父皇一查便知。”
建阳帝面露震惊:“此话当真?”
裴十柒回答说:“陛下,千真万确,因为臣女等人受伤,命悬一线,三皇子无奈决定在驿站再停留一晚,也就是这一晚刺客们再次卷土重来,前后两晚的人数加在一起,足有五十几人,这个规模可不是京城中人或是其他什么人能够培养出来的,那伙人均训练有素,只为了杀我们而来。”
乔慕生也说道:“陛下,微臣在第一晚的时候,担心三皇子会不敌刺客,又想着驿站距离京城不远,派人来京城报给您,好让您恩准派些人手来接,但那伙刺客却在半路截了微臣的手下,直到现在微臣都已进京了,他却还没个人影,生死不知。”
“此番种种,一看便知是冲我们而来,如若我们真的误会了宁寿姑母,她又怎会非要灭我们的口呢?我们只是带着人证回京而已。”
建阳帝脸色十分难看,说道:“现在刺客是谁所派还不知道,先别着急给你姑母定罪。”
丁钊带着人证走到殿中,建阳帝眯着眼睛,将二人的脸看了个仔细。
他没认出谭县令,因为谭县令只进宫过一次,品级太低面圣的次数有限,建阳帝认不出来也实属正常。
另外那个道士,建阳帝看向他时心里气的厉害,问道:“就是你告诉的长公主那个方子?具体怎么回事,你自己说清楚,有一句假话,朕决不轻饶!”
道士忍着腿上的伤跪了下来,心里早已经怕的不行,磕头道:“贫道给陛下请安!那方子是贫道师傅所传,已经有些年头了。”
“怎么,你师傅照着那方子,炼成过长生不老的丹药?”
道士摇了摇头:“师傅还未来得及成事便死了。”
“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贫道名为玉祁,名字是师傅所取。”
建阳帝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你和城外的荣俢观有无关系?”
“贫道就是从荣俢观出来的。”
虽然还未到所有事情都被串联起来的时候,可建阳帝心里已经明白大半了。
只因为大庆村有一口热泉,宁寿长公主便要带着人赶去,这显然是不对劲的。既然方子在京城,道观在京城,宁寿长公主完全有时机告知他此事,却非要隐瞒他。
既是为了他好,又何必隐瞒于他?
“你给朕好好说一说,这究竟都是些什么事。”
道士到了这里也只能说实话,毕竟建阳帝是比薛骋还要不好对付的人,他已经败给过薛骋一次,哪里还敢耍心思。
于是他实话实说道:“长公主与贫道相识甚早,曾主动询问过长生不老的办法,贫道为了讨好于她,翻出了师傅临终前交给贫道的方子,长公主得知真的有这么一张方子,于是便按照着方子准备。”
“朕问你,她治这长生不老的丹药,究竟是为了朕,还是为了其他的什么人?”
这话可有些让道士无法回答了。
思考了好半晌,道士才说道:“贫道并未听长公主亲口所言过,因此也不知这丹药究竟是为谁所炼,不过长公主这番行事一直是不敢声张的,京中知晓的人恐怕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
他虽没直说,但却把答案摆在了建阳帝的面前。
建阳帝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更加不好:“你继续说吧。”
“方子中写着以活人的肉做药引,再用热泉浸泡洗净,另外添加几味药材,熬制七七四十九天便成,可这方子听起来简单,贫道做起来却很难,所以少不得要多些药引子,因此也就多杀了些人。”
这些话建阳帝懒得听,死人不死人的,在他面前只不过是晦气,他毫不在意。
他所在意的事,被裴十柒方才点了出来,那就是弄权和隐瞒。
“长公主派前些年被陛下您罢黜的官员,以京官之名,到大庆村去买地,实际上就是买那口热泉,并且还要大庆村留下一部分百姓的性命用作炼制丹药,大庆村的村民不同意,长公主得知消息后,便命人杀了那村子的族长,连同族长的一些亲眷也被杀了,大庆村的人有一部分逃出去了,还有一部分被长公主强行拘在了村内,很多百姓家中都有菜窖,他们就被藏在那里,每日由贫道去取肉。”
“既然有一部分百姓逃了出来,那为何不上报朝廷,让朝廷知晓此事呢?”
道士看向了身旁跪着的谭县令:“因为那些百姓上报无门,谭县令被长公主用重金收买,不仅没有帮助他们报案,反而还将报案人抓捕回大庆村去,那些百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这么手眼通天,如同一群无头苍蝇到处碰壁,想往上报却连他们那个县都难以出去。”
建阳帝跟随着他的眼神,也看向了谭县令。
谭县令浑身一抖,头埋的低低的,恨不能钻进地缝,别让建阳帝瞧见自己。
可惜,建阳帝还是将他看了个清楚,一声怒吼道:“你好大的胆子!朕命你做这个县令,是让你造福百姓,保护百姓的!”
谭县令瑟瑟发抖,急忙解释:“回陛下的话,京中传来的指令,是让微臣全权配合,为何也不知那会是长公主啊!”
建阳帝眉头一皱,面露不解:“京城传来的指令?什么指令?”
薛骋双手呈上一块令牌:“父皇,这令牌是在他们身上搜到的,只有皇家亲眷才会持有的令牌,连儿臣都没有的令牌,却在他们的身上。”
“这令牌只有宫中的师傅才能做出来,且用料稀缺,做法精湛,没几十年的手艺绝对做不出,因此不用担心被造假。”建阳帝拿着令牌说道。
“既如此,父皇只需调查持有令牌的众位亲眷之中,谁的令牌不见了,拿不出来,便知这令牌的主人是谁了。”
建阳帝深知,若真要这么调查,宁寿必被查出无疑。
可即便他再生气,也不过是死了几个老百姓的事,他还是不放在心上的。
所以他打心眼里,还想再原谅宁寿长公主一回。
“若真有心,或借或威胁,总还是能得到一块令牌的,这法子不靠谱。”建阳帝不动声色的将令牌握在了自己的手上,看向谭县令:“然后呢?你们怎么能确定,那买地的官员和长公主有关?”
道士回答说:“回陛下的话,贫道记得那位官员过生辰时,长公主曾送过他好些金贵之物,长公主眼高于顶,京中能收到她送来贺寿之礼的人,只怕少之又少。贫道直到现在还记得,那贺礼之中有一份金镶玉的花瓶,花瓶底部有一个祥字。”
建阳帝闻言,眼角微抽。
那花瓶他十分熟悉,因为上头的祥字,是他亲手所写。
几年前,钦天监的人来报,说有祥瑞苏醒,建阳帝一时兴起,便在花瓶之下写了个祥字,当做是个好兆头,赏给了当时坐在宫中的宁寿长公主。
至于御赐之物为何会到了官员府上,如若不是宁寿长公主送的,那还会有什么可能呢?
“那位官员在长公主过生辰时,更是送了好几箱子的东西,尽是长公主平日里喜欢的稀罕玩意儿,如若二人不是十分了解,他又怎能摸清楚长公主的喜好?后来他因贪污而被陛下罢黜,本来去边关流放却被长公主接回了长公主府。”
后头的话道士有些说不出口了。
宁寿长公主的府中美男就如园子里的花,一茬接着一茬,有人走有人进,从未空下来过。
哪怕是皇家中人,对于流放边关的罪人也是没什么办法的,杀不得留不得,一切要按章程来。可宁寿长公主不是其他人,他想要押送的官兵放了谁,那他们就必须放了谁。
直到现在,建阳帝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这些事他完全不知情。
宁寿长公主恐怕不止做了这一件事,在他的眼皮子下头,还不知都干了什么令他心惊的事!
意识到自己和姐姐之间的关系,恐怕没自己想的那么好,建阳帝这心里头就如温水烩饼子,皮热心凉。
“既然他帮着宁寿做了那么多,现在人又在哪?”
这次是薛骋回答的。
“回父皇,大庆村村民并非全部死绝,也有苟延残喘的一些百姓,其中一人杀了那官员报仇,儿臣在村中的井下,发现了他的尸身,及一枚袖扣。”
说罢,薛骋将裹着手帕的袖扣递给了建阳帝。
建阳帝想到这玩意儿是死人身上的,多时泛起一身的鸡皮疙瘩,没敢接下,转头看向自己得心腹内监:“立刻着人去查这枚袖扣。”
薛骋的手在空中微微停滞,明白了建阳帝的意思,便不动声色的将手收了回来。
死人身上的东西,他嫌弃晦气。
然而正因为他,薛骋身上常日带着苏绽青的钗子,不知道建阳帝知道以后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