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此处,屋内的裴十柒接连咳嗽了好几声,每一声都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听的梁国公眉头紧皱,满眼都是心疼。
待传话的公公离开,裴十柒一把掀了被子,热的她拿起扇子就是一顿扇,探着头露出半张脸:“人走了没?”
裴昭行回答:“走了,大哥亲自送他出去的。”
“走了就好。”裴十柒想到薛骋告诫她的话,今日马皇后就来请她进宫去,实在是细思极恐。
“你们也真是的,什么时候想了这么个法子?”
“大哥提的,也是实在没法子了,走一步看一步吧。”裴十柒抬头看了看天色:“只怕此事还没完。”
公公回宫复命,将此事说了个清楚,建阳帝一听看向了马皇后。
马皇后立时说道:“既然裴姑娘病了,那就赏赐她一些吃食吧,你去把三皇子叫进宫中,再准备一些吃食点心送去梁国公府,另外再派一位太医,给裴姑娘好好查查是什么毛病。”
虽然她未明说,但她的手下可完全听懂了她的话。
薛骋接到叫他进宫的旨意,心中暗想建阳帝终于是等不了了,收拾齐整后进了宫中。
行过礼后,建阳帝笑着让他起身,眉目一派平和刺向,仿佛这薛骋是他多么心爱的儿子。
如果不是受了这么多年的冷眼和委屈,薛骋或许还真会信了他这位父亲。
“因为你姑母的事,朕知道你这些天一直操心着,吃不好睡不好的。”建阳帝试探着说:“给你建府的事,朕已经提上日程了,皇子府已经准备好,只差一个合适的好日子。”
薛骋双手一拱:“儿臣,谢父皇。”
“这是你应得的。”建阳帝说完了自己能给的小恩小惠,接着说:“你姑母的事,你也不用操心了,朕和沈卿他们已经谈过,你姑母毕竟是皇家血脉,也是一手扶持朕的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因此案重罚于她,只怕先帝和母后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
“那父皇打算如何处置?”薛骋抬起头问。
建阳帝顿了顿,回答说:“朕想着她在京城住了几十年,乍然离开京城这么好的地界儿,对于她来说就是最大的惩罚了,所以先打她二十板子让她长长教训,然后让她迁出京城,住到外头的封地去。”
这个处罚是薛骋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但他已经有了准备,毕竟大理寺卿他们已经和他说过了。
他直言道:“父皇请恕儿臣不解,这处罚的是否太轻了些?”
建阳帝就知道他的这根木头儿子轻易不会顺从于他,笑了笑说:“朕方才已经说过了,她没有功劳也是有苦劳的,功过相抵。”
“儿臣在江山社稷上并未看出姑母有何功劳,相反,这些年姑母在京城的名声愈发不好,成日惹是生非,仗着自己是皇亲国戚,是父皇您的亲姐姐,手下培养了一大批人,心甘情愿替她卖命替她做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事,父皇说她能功过相抵,儿臣实在是觉得荒谬。”
“你!”建阳帝叹了口气:“朕知道,你是在为追杀的事生她的气,可你怎么能够确定那伙人就是她指派的呢?没有证据不可冤枉上亲,这些你都忘了吗?”
薛骋不卑不亢的说:“父皇去查的,是死后的刺客,儿臣面对的,是死前的刺客,他们一个比一个勇猛,训练有素直奔人证的性命而来,儿臣知道靠这件事怀疑姑母父皇总能找到借口替姑母辩解,但事实摆在这里,那不是混淆视听能够成功的。”
“够了!”建阳帝一拍桌案:“朕是君是父,你就是这么同朕说话的?”
薛骋掀了衣裳跪好:“父皇息怒,儿臣这些年生长在宫外,进宫此事屈指可数,因此对朝中礼仪不甚了解。”
“你这哪里是对朝中礼仪的不了解?方才你可是亲口所说,怪朕偏私你姑母。”
“儿臣的确怪父皇这一点。”
原以为薛骋会给自己留后路,没想到他直接这么说,去的建阳帝想吐血。
他抬手指着薛骋:“你们要朕查,朕派人调查清楚了,你们要朕处置,朕也按你们的意思处置了,还想怎样!”
“儿臣要的,是那些百姓泉下有知,能够安息!儿臣要的,是世间不会再有人做这样的恶事,有姑母为例,他们知晓皇亲国戚犯错了照样按律法办事,以后谁还会用这种下作的方法害人?儿臣要的,是恶因结出的恶果被她自己所吃,父皇若不重罚于她,哪里能安抚朝野民心!”
“你给朕住口。”建阳帝瞪着他说:“你姑母,那是为了朕才炼制长生不老丹药的,过程中的确与百姓处的不和睦,那出发点也的确是好的,朕不念及其他,只念及她的苦劳,想再给她一次机会,有错吗。”
薛骋不卑不亢的回答:“有错,父皇错就错在,对姑母一而再再而三的纵容,这次高高举起轻轻放过,下一次姑母不知还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来。”
听薛骋说自己有错,建阳帝血冲上了脑子,气的他手抖。
这些年来,谁敢说他错了?除了白老太师那个老头子,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建阳帝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可薛骋,他是自己的儿子啊,又不是师尊长辈,有何不能教训?
于是建阳帝举起桌上的镇纸,狠狠砸向了薛骋:“不忠不孝的东西,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镇纸砸在薛骋肩膀上,很疼,但是薛骋一声没吭。
“朕叫你进宫来,本就是为了告诉你,夸奖你,可你看看你自己这个样子,对得起朕对你的提拔之意吗!既如此,你封王建府的事,就往后耽搁耽搁吧。”
看出来建阳帝的威胁之意,薛骋大大方方的磕头道:“是,父皇。”
“怎么,对于自己能否封王,你就一点也不在意?”建阳帝脸微侧,眉微皱,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薛骋回答道:“这些年比儿臣年长的,比儿臣岁数小的,基本都有了自己的封号自己的府邸,儿臣并不着急,因为已经这样过了这些年,有与没有对儿臣来说都不要紧,没有也能活,有了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朕有意施恩与你,对你而言却只是锦上添花?”建阳帝心里实在气愤,对这个儿子再无一丝的好感:“早知道你是这么个性子,朕还不如让你就此遗落民间的好,省得让你在朕的面前给朕添堵。”
“当年儿臣生在冷宫,父皇若是想让儿臣活下来,又为何要在母后即将临盆时将她打入冷宫?后头儿臣命硬,从鬼门关里闯了一遭活了下来,慢慢长大成人,父皇这才愿意正眼看儿臣,其他皇子生来就受您的恩养,但儿臣不同。”薛骋大声道:“今日所言,并非是抱怨,也绝非是不悦,只是儿臣想告诉父皇,那些对于其他人来说分外重要的身外之物,于儿臣而言,也就只是个身外之物,不曾被放在眼中半次,所以父皇可以放弃用这件事逼迫儿臣妥协了。”
建阳帝没想到这个自小没受过自己重视的儿子竟然是个这样的性子,气恼之中还夹杂着一丝丝的欣赏,但这份欣赏很快被他的恼火吞噬。
他说:“你要知道,在京城之中,没了朕的庇护,你会有多惨!那帮拜高踩低的人,你当他们是好相与的?朕明里暗里护了你多次,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数!”.qqxsnew
薛骋表情闪过一丝迷茫,他想不通建阳帝怎么有脸说这样的话。
被自己的弟弟推入湖中,是被苏绽青所救,自己受刺客追杀,是靠着自身武艺一刀一剑拼杀出来的,他建阳帝作为父亲,却从未尽到过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与义务,今时今日说这样的话,实在让薛骋震惊。
看薛骋没说话,建阳帝误以为自己将他震慑住了,语气也就缓和了些许:“你与朕的父子之情,朕哪里能不放在心上?只是你姑母他自幼帮衬朕,替朕解决了许多麻烦,否则这世上都不会有你,你也该感恩才是。”
“儿臣应该感恩什么?感恩她为了一己私欲,残杀了那么多无辜百姓?感恩她买通各位官员为自己卖命,搅浑了朝廷的水?还是该感恩她为了灭口派出几十杀手,放火企图将儿臣烧死?父皇,说这话时,您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放肆!”
“儿臣不是放肆,儿臣只是就事论事,父皇若是能将儿臣方才提出的疑问一一解答,那儿臣也未尝不可感恩于她,但她做错事在先,杀人灭口在后,这让儿臣无法容忍!”
“薛骋!”建阳帝气的握紧拳头:“你可真是朕的好儿子啊,朕竟不知,自己有个这样厉害的儿子!你想怎么做?”
薛骋抬起头来:“儿臣要陛下,重则姑母,按照律法行事,赐姑母斩首之刑!”
建阳帝腿一软差点跌坐在椅子上,猛地一拍桌子:“不可能!”
“父皇这么做,是不把百姓的性命放在眼里了?也不拿臣子的性命当回事,甚至不在意儿臣这个与您血脉相连的人死活?”
“儿啊,你怎么这么死脑筋?那群老百姓他们知道什么!”
“梨花村的疫症闹的人心惶惶,现在街上还有许多人议论,他们如何不知道!”
建阳帝压低嗓音道:“可他们并不知晓这疫症是从何而来,也不知此事与你姑母有关啊。”
薛骋闻言有些震惊,虽然心里清楚自己这位父亲是个什么人,但听见建阳帝亲口这样说,薛骋还是无法接受。
他站起身来,大声斥道:“父皇身为皇帝,应当把老百姓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您如今为了姑母一人,放任那么多死去的无辜百姓不管,这对得起您的帝王身份,对得起效忠于您的臣子,对得起那些拥戴您的百姓吗!”
建阳帝再难忍受。
他最介意的,就是有人来挑战他的皇权,说他错就是最大的错!
愤怒加快了他的步伐,让他走向薛骋,一巴掌狠狠打在薛骋的脸上。
哪怕薛骋常日练武,身体健壮,也被这结结实实的巴掌打了一个踉跄。
“你为臣为子,却不忠不孝,你该当何罪!”
“儿臣只是实话实说,儿臣无罪。”
“好啊,好你个无罪!那你告诉朕,如果朕执意不处置长公主,你还能如何!”
薛骋看着建阳帝说:“儿臣不能如何,儿臣不会在暗中做任何事,但其他百姓有必要知道真相。”
建阳帝又一巴掌打上去,薛骋就站在原地,挨了这巴掌。
“你这么做,是执意要与朕作对了?”
“儿臣没有这个意思,儿臣也劝父皇,莫言寒了百姓们的心。”
建阳帝的眼神中透出了一丝危险,他伸手捏住了薛骋的喉咙,嗓音阴沉的说:“儿子啊,你要知道,朕在这个位置有多么的不易!倘若你能够理解,你就该知道朕为何这样选择。”
薛骋冷笑了一声:“儿臣无法理解,也不愿理解。”
“裴晟家的那个丫头,和你走的实在是太近了。”
听见这话,薛骋瞳孔猛地一缩,建阳帝松开手来,他忙问:“裴姑娘?裴姑娘与儿臣只是好友,最近也不过知己,没有半分男女之情!而且儿臣心里有人,父皇您是知道的!”
提起那个姑娘,建阳帝猛的转身:“苏冶家的丫头吗?她是罪臣之女,你还惦记她做什么?不过朕也看透了,那裴十柒和苏绽青性子极像,没准儿你在这雾里看花,心里又多住一位呢!”
薛骋眼见解释不清,着急道:“父皇何苦往儿臣的身上安这样的事?儿臣欣赏裴姑娘个性洒脱,是个豪放善良之人,除此以外对她再无其他情感,儿臣可对天发誓!”
“好啊!朕要的就是你的对天发誓!”建阳帝看向薛骋,眼神似一条盘旋在山洞内的毒舌,发狠道:“既然朕的好儿子心里没有她,那朕将她杀了,想来你也不会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