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立昆没想到,就在自己苦口婆心地做刘存义工作的那晚,文化速成学校竟发生了赵清波持枪向孙成蕙求婚的一幕。听到祁校长深夜打过来的电话,孙立昆大为震惊,不顾周秀玉的劝阻,连夜赶到学校禁闭室,怒不可遏地大骂了赵清波一顿。
“……丢人现眼!你赵清波把我们革命军人的脸都丢尽了!为一个女同志,你竟然想自杀!你这么想死,为什么不给我死在战场上?!你在战场上死了,那叫牺牲,是革命烈士。你这样死掉了,叫什么?叫叛党!是要开除党籍的!”
赵清波痛悔不已,抱头痛哭,直骂自己糊涂。
孙立昆怒气冲冲,又要找孙成蕙,秦政委和祁校长硬把他拦下了,说是这事无论如何不能怪孙成蕙,而且,孙成蕙也被赵清波吓坏了,这时候谈,肯定效果不会好。
孙立昆这才作罢了。
然而,孙立昆仍一心一意要挽救汤荣花和刘存义的婚姻,一边把汤荣花留在北京军管会招待所住下,一边却想从孙成蕙这边打开缺口。孙立昆当时认为,自己治不住刘存义,却还有可能说服自己的亲侄女。
于是,三天以后,在枪毙陈梦龙等五十三名反革命分子的公审大会会场上,孙立昆让自己的警卫员找到了文化速成学校的队伍中,约孙成蕙公审大会结束后,去他家吃饺子。
孙成蕙这时啥都清楚了,知道这饺子不好吃,可又不能不去吃,只得硬着头皮去了,去之前就反复想过了,只要六叔提出自己和刘存义恋爱的事,她就得理直气壮地告诉六叔:她和刘存义都有恋爱的自由!而刘存义和汤荣花的名义婚姻是历史原因造成的。
果然,一见面,孙立昆开玩笑时就说到了正题:“嘿,我们小蕙真是越长越漂亮了,怪不得刘存义为了你想做陈世美,赵营长为你要自杀哩!”
孙成蕙叹了口气:“六叔,你还说呢,都吓死我了。”
孙立昆笑道:“所以,我今天就让你六婶包了饺子,给你压惊嘛。”
孙成蕙解释说:“六叔,这事不能怪我,我对赵营长一点意思都没有。”
孙立昆当即问:“对刘存义呢?有没有意思呀?”
孙成蕙点点头,鼓起勇气道:“六叔,我正想和你说呢,我们是真心相爱。”
孙立昆说:“好,小蕙,今天六叔就和你谈谈这件事,来,吃吧,边吃边谈。”
于是,一起吃着饺子,孙立昆带着无限深情的回忆,述说起来:“小蕙,六叔承认,你的眼力不错。刘存义过去确实是个好同志。他十五岁参军,十六岁跟我当警卫员。四次负伤,最重的那一次,还是为了救我。”
孙成蕙说:“我听存义说了,是飞机轰炸,连你的大白马都炸死了,他背上中了三块弹片,是吗?六叔。”
孙立昆说:“是的,当时他浑身是血,我都以为他要牺牲了,我把他驮在马背上,一气跑了二十多里地,送到了后方医院,又在他身边守了整整两天两夜。小蕙,你知道这家伙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周秀玉笑眯眯地接上来道:“存义醒来后,第一句话就问:我的花生呢?”
孙立昆道:“是嘛,开口就问他的花生。小蕙,你想想,在那种情况下,我还顾得上他的花生么?他偏就没忘!害得我忙叫人满街去给他买花生!”
孙成蕙心里一热:“六叔,你们这情义真是鲜血凝成的哩。”
孙立昆仍自顾自地说着:“我把刘存义看作我的骨肉兄弟,我骂他,批评他,吓唬他要开除他的党籍,都是为他好。他救过我的命,没有他,就没有你六叔了,所以,我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恶意。你呢,小蕙,你又是我亲侄女,是我从小抱过的,也是我最喜欢的侄女。小蕙,你说说看,如果没有汤荣花的事,六叔能不成全你们吗?你们就是要六叔给你们做红娘,六叔也情愿嘛!”
孙成蕙争辩说:“可六叔,汤荣花大姐不能算是刘存义的老婆呀,汤大姐进刘家门时,汤大姐十八,存义才十岁,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嘛……”
孙立昆说服自己的侄女的意志是坚决的,摆摆手,打断了孙成蕙的话头:“小蕙,你先听我说完好不好?我想和你讲一讲一个老区女共产党员的故事……”
孙成蕙不愿听,定定地看着孙立昆:“六叔,老区女共产党员的故事和我与存义的恋爱有什么关系?你不说我也知道,汤荣花大姐当年是妇救会长,和刘存义有过一场名义上的包办婚姻。汤大姐还把存义送到了革命队伍。”
孙立昆也毫不退让地看着自己侄女:“那你敬重不敬重汤荣花大姐?”
孙成蕙点点头:“我敬重她。真的。”
孙立昆脸上有了些笑意:“这就对了嘛,这就好嘛!小蕙,你既然敬重她,那你就退出来嘛,让这位革命大姐和存义去好好培养感情!”
孙成蕙怔住了:“这——”
孙立昆好言好语地劝:“小蕙,你还年轻嘛,在今后的生活中像刘存义这样的好同志还能碰得到,而汤荣花已经三十多岁了,她就这么一个刘存义呀,你又是我侄女,我不能看着你这么伤害一个革命大姐的心呀!”
孙成蕙筷子一摔,不吃了,委屈地说:“六叔,我没要伤谁的心!”
孙立昆忙说:“是的,是的,我说错了,是六叔让你作出了牺牲。”
周秀玉这时实在忍不住了,插上来说:“立昆,你觉得让我们小蕙作出这种牺牲,荣花同志和存义就会幸福么?这会不会造成三个人新的痛苦呀?”
孙立昆有些发愣,讷讷地问孙成蕙:“小蕙,你真离不开刘存义了吗?”
孙成蕙含着泪点点头。
孙立昆又问:“如果,如果六叔坚持要你离开刘存义呢?”
孙成蕙呜呜哭了起来……
孙立昆被孙成蕙的哭声搞得心烦意乱,叹息着,站了起来,说:“好吧,小蕙,那我先不勉强你。你回去后先好好想想,想通了,给我一句话。小蕙呀,我不早就和你说过嘛,有我这么个革命的六叔,你非但占不到便宜,某种情况下可能还要吃亏。看看,说着了吧。”
孙成蕙没再接孙立昆的话茬,起身告辞了。
周秀玉送孙成蕙走,走到门外,才郑重告诉孙成蕙:“小蕙,你别哭,也别怕,你记住六婶的话,你六叔今天和你说的这些,就代表他自己,既不代表党,也不代表哪一级组织。你和存义的事,得你和存义自己拿主意,谁都不能勉强你们。”
孙成蕙泪水涟涟,一把拉住周秀玉的手:“六婶,你……你说我该咋办?”
周秀玉微笑着,抚摸着孙成蕙的手说:“小蕙,我相信你和存义都知道该怎么办。”停了一下,又意味深长地说,“小蕙,你知道么?你六婶当年就是因为反对包办婚姻,才出来革命的!”
孙成蕙眼睛一亮:“六婶,我……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周秀玉却又说:“不过,对你六叔的那份感情,你也要理解。他是从山东老区走出来的,老区人民养育了他,养育了革命,他不愿看着老区的姐妹在革命战争年代流血,在和平年代流泪呀。”
孙成蕙抹着泪:“这……这我知道。”
周秀玉想了想:“还有就是,要帮助存义处理好和汤荣花同志的关系,一定要有离婚手续,也一定要考虑好汤荣花同志今后的生活。你是无辜的,汤荣花同志也是无辜的,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呀!”
孙成蕙点点头:“六婶,我知道,我和存义会把她当作自己的亲人的!”
周秀玉最后又悄悄出了个主意:“汤荣花同志还没走,就在这里的招待所住着,小蕙,你学聪明点,不妨让存义来陪陪汤荣花,也顺便做做汤荣花的工作。只要汤荣花吐了口,同意离婚,你六叔说啥也没用了!”
六婶周秀玉就是那么善解人意,在决定人生的重要关头,不但支持了孙成蕙,给了孙成蕙坚持下去的勇气,也给了孙成蕙具体建议。孙成蕙当晚便把周秀玉的建议告诉了刘存义,逼着刘存义去找汤荣花,好好陪汤荣花在北京玩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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