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苏默哪儿都没有去,就窝在蒙家庄园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除了陪着总算恢复过来的何莹聊聊天说说话,再就是钻进书房中,和蒙鹰胖子两个嘀嘀咕咕,谁也不知他们在做什么。
只不过若是有心人就能发觉,整个蒙家庄外松内紧,每天都有许多各色人等进进出出,然后便行色匆匆的离开,往数个方向奔去。
杨一清府中,程恩端坐后花园的凉亭里,看着手上一条条的消息,秀气的眉毛蹙成一团,眼中神色变幻不定。
旁边安锡禄脸色阴沉,阴声道:“小姐,要不老奴亲自走一趟吧。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姑爷还这般不着调,实在是……”
程恩脸一红,嗔怪的抬头瞪了他一眼,淡然道:“安叔,我与他尚未行文定之礼,称的什么姑爷?他要做什么那是他的自由,与我何干。”
安锡禄就嘿嘿一笑,却并不答话。
程恩白了他一眼,放下手中的纸箴,淡淡的道:“再说了,这不也没瞒着咱们吗?以他的脾性,怕是其中另有蹊跷。莫要去多事儿,且等着就是。”
安锡禄面色微微缓和,但随即又叹气道:“咱们这可以相信他,但只怕杨大人那边就耐不住了。老奴听说杨大人听闻他这两天一直躲在蒙家那边没动静,颇是恼火,背地里曾骂其罔顾皇恩什么的,怕是定会有些动作的。”
程恩一愣,蹙眉缓缓站起身子,踱步走到亭子边站了。半响,才幽幽的叹口气,轻声道:“叔父秉性忠诚,虽略有权变,但始终骨子里是不变的。罢了,叔父那边我自会去说项,总是不要出现什么偏差才好。”
安锡禄就点点头,想了想又指了指石案上那叠纸,迟疑着道:“那,姑爷让咱们帮忙的这事儿……”
程恩截然道:“照办!不过不要牵扯到本家,只选盟里的人去。我觉得这件事儿绝不是单一存在的,怕是和眼前的事儿也是息息相关。而且…….”
她说到这儿顿了顿,略微有些恍惚,迟疑着道:“我隐隐有种感觉,怕是这事儿要与父亲大人牵扯上。便不为苏默,只为父亲计,查一下也是好的。”
安锡禄吃了一惊,失声道:“怎么可能?姑老爷乃当朝三品大员,怎么可能与藩王扯上关系?小姐,这话万万不可轻言啊。”
程恩不说话,只是目无焦距的望着前方,良久才微微摇头,叹道:“安叔,我说了,只是有种隐约的直觉罢了,我也相信父亲不可能。但世事无常,人心诡谲,有些事儿不是你不去做、不想做就能避免的。兴王……”
她喃喃的念叨着,说到兴王二字时忽然顿住,面上若有所思一会儿,忽然转身道:“此事暂且只限于你我知晓,莫要传扬出去。尤其是蒋二叔那边。”说着,大有深意的看了安锡禄一眼。
安锡禄眸子一缩,沉声应道:“小姐放心,老奴晓得轻重的。”
程恩点点头请嗯了一声,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又道:“苏默传信来,只让咱们打打边鼓,尽量多搜集些消息便成。以我所料,此事他必然是想通过魏国公那边发力。但如此一来,怕是难如他所愿了。魏国公固然在江南势大,但何尝不也是一种桎梏?天子表面上对魏国公一系恩宠有加,但曾几何时真的信重过他们?靖难一役,着实伤的重了些。”
安锡禄点点头,面上也是有些唏嘘。忽然又是一惊,急声道:“小姐,你的意思莫非……”
程恩平静的点点头,嘴角弯起个漂亮的弧度,撇嘴道:“那人便是个粗疏的,看似精明步步算计,大势倒也清明,但唯在细节上,却是错漏百出。咱们若不给他弥补,早晚必成祸事。”
安锡禄脑门上开始冒汗了,搓着手一脸的焦急,嗫嚅半响才勉强劝道:“小姐,这……这是不是再考虑一下?此事毕竟牵扯到藩王,一个不好,令尊老大人那儿,甚至杨大人这边,包括整个一系都要被动了。”
程恩轻叹口气,轻声却又坚定的道:“去做吧。我说过了,不要动用本家的势力,只出动盟中的人,便是对方查也查不到这边。我心里自有筹划,安叔不必多虑。”
安锡禄犹豫再三,最终只得无奈的叹口气点头。皱眉想了想又道:“那小姐具体想怎么做?”
程恩回身坐下,明眸中闪动着莫名的光泽,略一沉吟开口道:“消息查察、从旁协助该如何还如何,但另外启动暗子,将伍家老爷子的尸骨停放处查明核实。一旦查清…….”
说到这儿,微一犹豫随即转为坚定,沉声道:“立即调动火部出动!”
安锡禄闻听此言,顿时面色大变,想也不想的当即反对道:“不可!”
程恩面色不动,只把清亮的眸子转过来,定定的看着他。
安锡禄一阵的纠结,但终是咬牙坚持道:“小姐,万万不可轻动火部啊。火部人数本就不多,是老爷费了无数心力,多年培育而成。小姐当知,所谓火部,非只是代表战力而言,更是有薪火传承的意义。恩盟成立之初便有严格规定,非生死关头,不可动用。小姐,咱们毕竟只是个组织,不是要去争霸天下。火部一动,必然引起朝廷震怒,后果未可知也。再说了,小姐也当知晓姑爷的性子,既然猜到他要启用魏国公这条线,又安知他没有其他的后手?此时干系太大,还请小姐三思而行啊。”
安锡禄满头大汗,一口气说完,这才紧张的看向程恩。
程恩看着他紧张的模样,不由莞尔一笑,伸手亲自斟了一杯茶递过去,微笑道:“安叔莫急,且坐下先喝杯茶,听侄女儿细细道来可好?”
安锡禄面色阴晴不定,终是磨不过,不由跺跺脚,叹着气坐了。伸手接过那杯茶,勉强呷了一口便又放下,抬眼看向程恩。
程恩桀然一笑,这才心有成竹的道:“安叔说苏默必有后手,这点我亦猜的到。不过苏默此人行事,尤其是面对官场之上,似乎太过于信赖关系和权位。我不知他何以如此,但实在是有些……嗯,有些稚真了。”
作为一个女子,背后议论自己的夫君,即便是未婚夫君,显然也是让程恩有些尴尬。所以言词之间,颇有些扭捏之意。
安锡禄却哪顾得上理会这些,眼睛眨也不眨的定着她,等她接下来的解释。
程恩释然的一笑,这才又道:“官场博弈,布局落子,以势取胜诚然是为常态。然,这种方式却仅限于上层之间。而放在下面各省府县以下,更牵扯到藩王势力,却是失之偏颇了。下面之人,天高皇帝远,胆大妄为之徒不胜枚举,本就无法无天惯了,再加上后面有藩王推波助澜,便有天大的背景,人死了便万事皆休,还说什么博弈胜负?这一点,舅父曾一再教导过的,安叔也应该明白的吧。”
安锡禄勉强点点头,表示同意。
程恩又道:“此案发生在安吉,地处偏远,安叔以为,当何等的权势,才能将手直接插入其间?窃所料,苏默之后手,概莫不出于设法造成影响,将事儿闹大以为声势,由此震慑那些魑魅魍魉。若能成,则敌胆气丧,再有魏国公强势介入,事或可有为。这些,本是他擅长之事,由武清文会便可见一斑。只可惜,他忘记了一点,安吉地处偏远,就算事儿闹大,但要传至京中又要等到何时?迢迢数千里,消息一来一往都要数月时间。待到所等的时机到了,伍父之尸骨怕是早被损毁了千百回了。便是那位伍妙芸伍姑娘,届时说不得也有香消玉殒的危险。一旦至此,打蛇不成反倒惊动了蛇,必遭其反噬。一环环牵涉下来,到那时,咱们才是真的危险了啊。”
安锡禄听着程恩娓娓道来,初时的焦急渐渐平复,代之而起的却是悚然而惊,满面阴沉下来。
程恩却彻底放松下来,笑着又给他续了茶,又继续道:“至于安叔担心火部,呵呵,其实也大可不必。火部确实以攻坚拔寨为主,但又何尝没有潜入斩首之能?我所初衷,此番当从火部中选身手敏捷之士,外部可设法造成混乱,然后趁机潜入,一切只以取得伍父尸骨为准。只要得了手,便立即撤退。若此,又如何惊动朝廷?更何况,刚才侄女儿便说了,安吉地处偏远。所谓地处偏远的含义,可不仅仅是消息传递时长之弊,那民风彪悍、不服王化之事,可也算的一大特色呢。安叔,您说是不是呀?”
说到这儿,程恩皱了皱秀气的鼻子,冲着安锡禄做了个鬼脸儿,霎时间,那沉稳睿智的气度不见了半分踪影,完完全全就是一副侍郎大人承欢膝下的小女儿的娇憨。
这般气质的变幻,忽然其来,完全没有半分涩滞,简直如一个百变精灵。
安锡禄头疼的叹口气,却只能苦笑着一副无奈模样。对于这位大小姐,他自然是知之甚深。虽然并没被这百变精灵所惑,但眼中却也难抑宠溺的疼爱之色。
“罢了罢了,既然小姐早有定计,老奴也不再赘言了。只是一切还当谨慎再谨慎,当知小心无大错,这,可也是老主人经常的教导,但望小姐莫要忘记了。”
听着程恩将打算合盘拖出,安锡禄终于算是放下心来,但仍是谆谆告诫了一番,这才施礼告辞而去。
程恩起身还礼,目送着安锡禄的身影消失不见,脸上明媚的笑容渐渐的消退下去。
转过身去,小脸儿上便全是一副着恼忿忿之色,两只小手死命的绞着手帕,咬牙切齿的低声嘟囔道:“死苏默,臭苏默,竟然又出来一个,真是太可恶了!掐死你!掐死你!让你欺负我,让你欺负我!”
这不为人见的一幕,倘若被安锡禄看见,估计能当场把眼珠子掉出来。真当程大小姐肚量大,什么都不在乎啊。女人,那可是世上最难琢磨的物种,此理,放之任何时空皆准,从无例外!
蒙家庄里,苏默忽然激灵灵打个寒颤,转头望向门外,西北的天儿,果然比内地冷了好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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