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可是乌鲁斯博罗特却一点暖的感觉都没有,唯有从内心向外散发着的冷。
帮着敌方向来救援自己的自家人勒索牛羊粮食,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儿都干出来了,乌鲁斯博罗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他也曾想做一个无惧死亡的勇士来着,可是临到了头,却终于发现,勇士也好,英雄也罢,真的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做的。至少,他是真的不具备那种品质。
终于审视到了自己的本质,显然对他的打击是巨大的。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算是真真正正的彻底废了。
可他没法子,他只能认命。一想起昨天那一刻,苏默展露出来的那种可怖的气势,他不其然的一哆嗦,呼吸都有些痉挛了。便仿佛一颗心忽然被攫住了,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小鸡兄,不用这么激动吧。只是来聊两句而已,放心吧,知道你重情重义不舍得离开,所以我是不会赶你走的。”
旁边响起个懒洋洋的声音,热情而温和。但是落到乌鲁斯博罗特耳中,让他顿时就苍白了脸,心中那股子寒意又加剧了三分。
这个魔鬼!他心中咒骂着,面上却半点也不敢露出半分,只是勉强挤出个笑脸相对。
至于那句什么重情重义不舍得离开的调侃,他甚至连去计较的心思都兴不起半点儿。
苏默半倚半躺着,眯着眼瞥了他一眼,嘴角微微勾起个弧度。**抹杀何如诛心?唯有将这畜生从精神上摧毁,才算报的血仇,以慰魏二哥魏三哥的在天之灵。
而且,留着这个如同行尸走肉的家伙还有用呢。毕竟他终归似乎要返回大明的,而返回之前,皇帝的使命就必须完成。那么,这个乌鲁斯博罗特就是他完成皇帝使命必不可少的关键。
手上有这么一张牌,达延那边就投鼠忌器,轻易不敢动他。自己也可以借此大摇大摆的进入王庭。
至于说到了王庭更是蒙古人的地盘,苏默根本不担心。达延虽然派出整整一个万人队来追杀自己,但在王庭之外,只要保证这个万人队是他的心腹,便不虞走漏风声。荒郊野外的,杀死一个钦差什么的不必碾死只蚂蚁费多大劲儿。
但是在王庭里,不单单有大明使团上下百十号人看着,还有许多部落的头人贵人也在。达延虽是蒙古大汗,但也不敢保证所有人都跟他一条心。
任何一个集团都是内部山头林立,互有私心。只要苏默踏入了王庭,完全暴露在所有人面前,达延反而不敢再胡乱伸手了。
他或许并不惧和大明开战,但表面上的维系还是要顾忌的。当众毫无顾忌的杀死一位大明钦差使者,那绝不是一个成熟的首领的行为。那样的话,不单单是要面对盟国的怒火,还要承担己方集团中的反噬,绝对是愚蠢的做法。
鉴于此,所以苏默不会真的杀死乌鲁斯博罗特。如今,这立身的依仗有了,但那仅仅只是依仗。凭着这个依仗,他可以保障自己的身家性命无虞,但却不能保证自己活得足够平等交谈的资格。
所以,他还需要一个契机,一个令蒙古人不得不重视他的契机。这个契机就是力量!而对面这一万蒙古铁骑,就是这个契机的关键。
我不是一个好战者,也不是一个屠夫,但是为了生存,你们必须成为踏脚石!
他眯着眼想着,眼中闪过极酷戾的一抹寒光。至于乌鲁斯博罗特透露出的那只黑手……
他眼底划过一抹凝重,轻轻吐出一口气,微微摇摇头。一时半会儿实在没什么好办法,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先解决了眼前的事儿,便是反击的第一步。
对方几次出手,似乎都不是直接面对,而是采取的借力打击的法子。这说明对方有着某种制约,不允许直接露面出手。正如这一次,不也是借助乌鲁斯博罗特的出手来达到目的吗?
那么,圆满完成了此次出使,便也等于破解了对方的出招。只要自己沉住气,小心应对,一次又一次的给对方足够的打击,用一次次的胜利结果,迟早会让对方沉不住气,从而露出破绽来。到那时,才是他最终一击必杀的时机。
心中盘算已定,他微微张开眼来,望着头顶蔚蓝的晴空,有一种说不出的放松和释然的感觉。
隐藏和未知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既然这次让他抓到了漏洞,那些魑魅魍魉便等若失去了最大的依仗。他有了防备之后,那些人再想如以前那样搅风搅雨,暗中算计与他便大不可能了。
对面有蹄声传来,苏默收起了纷乱的思绪,抬眼望去,嘴角不由微微勾起。
羊枯,来了。
年罕帖木儿脸色阴沉,在双方相距三百步之外便停下了马。这个距离只要对方不动用大型军械,足以保证安全。
一个神射手,即便用两石的硬弓,有效杀伤距离也不过一百二十步到一百五十步之间。而且这还是理论上说,真实情况是,便是能达到这个水平的射手,在这个距离上也只是十中七八。那种所谓的百步穿杨、百发百中,其实只是一种传说,现实中根本从未见过。
所以,百多步就是弓箭的极限了。而他却在这个距离上更加了一倍,原因便在于另一种杀器上。那便是汉人精通的一种射器:弩。
弩比之弓,在战阵之上颇有不如。不如的原因就是速度。弩的射程和精准都远超弓,但射速上却大有不如。装填一支弩的时间,足够娴熟的弓箭手射出两箭甚至三箭的。更高明的射手,甚至能射出四五箭之多。
所以,弩更适合与刺杀和点射,用于守城绝对是一大利器。而弩的射程,三石便可达至两百多步。而再高的石数,就不是单靠人力可操作的了。
年罕帖木儿离着三百步远的原因,便是如此。这也是因为此次会面,由头上是落入对方手中的济农提出来的。否则的话,年罕帖木儿是绝不会亲自来的。
对于对方所说的这次会面是济农来见,年罕帖木儿大出意外之余,也多了几分期盼。虽然明知道可能有诈,但他身负使命的压力,让他不得不把握每一个可能的机会。
所以他来了,不但亲自来了,还另外派出了两支暗藏的队伍,从侧翼迂回潜行过去。或许,能抓住对方的错漏时机,将济农夺回来呢……
“帖木儿叔叔……”看着对面的年罕帖木儿,被推出来的乌鲁斯博罗特只叫出了一声,便不由的哽咽不能语。
亲人的救援近在咫尺,但他却只能这么泪眼相望。明明是触手可及,但实则却是咫尺天涯。
他知道,只要自己敢多迈出一步,就会从背后飞出一支夺命的利箭,瞬间将他送入地狱。
所以,眼下看着似乎离着自由很近,但却是一步天堂一步地狱,根本没有半分希望。然而在经受了无数的摧残折磨后,能这么近的看到自己熟悉的族人,仍让乌鲁斯博罗特情不自禁。
年罕帖木儿脸颊微动,他完全没料到,这个一向矜傲阴沉的二王子,竟会有一日露出如此软弱无助的一面。
他的目光沉了沉,冲着乌鲁斯博罗特轻轻点了点头,随即便把目光移向那个仍自顾倚在躺椅上的少年。
这就是那个大明钦差苏默吧。清清秀秀的,甚至看上去还有些瘦削。但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少年,打从进入草原后,竟搅的整个草原风起云涌,乱成了一锅粥也似。
从几次得来的消息可知,这个少年不单将蒙古诸部搅乱成一锅渣,便连更北方的罗刹,这次之所以出现在草原上,据说也跟他大有关联。
这还不算,听此次回来的科尔沁部的人说,此人正是诱惑了图鲁勒图别吉,进而利用蒙古的力量,接连大破罗刹人两座大营的最终推手。
这少年看上去还不过二十岁吧,如此小小年纪,便搞出这诺大局面,简直就是个妖孽啊。
他暗暗打量着苏默,心中赞叹不已。但随即便又释然,若不是妖孽至此,又怎么可能让骄傲如凤凰般的别吉钟情,又如何让自负如狮子般的济农就擒?
看看一旁满面含泪的乌鲁斯博罗特,再看看这个一副慵懒淡定的少年,年罕帖木儿不由无奈的叹口气。
大明地大物博,人才辈出。眼前这一幕,何尝不是两个种族较量的缩影?蒙古亦曾纵横天下,统治了汉人百年之久,然则一朝溃败,便再也难有翻身的希望。
虽然如今达延可汗英明雄武,蒙古统一中兴有望。但明人不也出了个弘治帝,号称大明中兴之主吗?两下里对峙颉颃这么多年,终还是谁也奈何不得谁,但后一代的较量,对方横空而出一个籍籍无名的苏默,便让蒙古少有的年轻俊杰一败涂地。
窥一斑而见全豹,延伸开来,细思恐极啊。
这些念头说来话长,但是在实际上不过只是瞬息之间。看着乌鲁斯博罗特颓废落寞的望着这边,年罕帖木儿深深叹口气,轻轻一踢马腹,分开阵脚而出。
“济农勿忧,万事自有大汗为你做主。”他沉声说着,随即便转头看向苏默,重重的哼了声,嗔目厉喝道:“小辈,你待如何,直管讲来。休耍这些小手段,挟人为质,岂是好汉子当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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