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先生,顾先生,不好了,不好了!”五十里外,顾衡正坐在一块大石上捶着有些发麻的腿,却见远处一骑飞快驰近,不等靠前便大声呼喊起来,当即惊了一跳。
“别慌,慢点说,怎么回事?可见到了苏副使没有?”这人正是他之前派出去追寻苏默等人的探子,眼见他如此慌乱,顾衡当即心就是一沉。
那探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努力喘息几下,这才惊慌的道:“打……打起来了,就在前面五十里外。咱们还是先赶紧走吧,不然可就来不及了。”
顾衡这个气啊,怒道:“把话说清楚!什么打起来了?谁和谁打?你到底有没有见到苏副使?”
“见……啊,没见到。不是,是苏副使被蒙古人围住了,好多蒙古兵,足有数千骑。小人只是远远看到,好险没被蒙古斥候追上。”
“什么?蒙古兵,数千骑?可看清了旗号没有?”顾衡闻言大惊,再顾不上旁的,连忙不迭声的追问道。
探子点点头,急声道:“看清楚了,是……是火筛,火筛的旗号。先生,这里久留不得,得赶紧走。不然怕是走不得了。”
“火筛!”顾衡身子一颤,脸色霎时凝重无比。这些年来,大明累次边关被犯,多半都是这火筛所为。其人骁勇善战,更是残暴至极,朝野内外,早有所闻。不成想,苏默竟然被他给围了,这可如何是好?
顾衡心下烦躁,摆摆手打发探子一边去。自己在原地转了几个圈子,随即狠狠一跺脚,大叫道:“马,快把马牵过来,老夫要亲自去看一看。还有,速回广武镇,报知于大人知晓。请他老人家立即联系关内,请关内发兵来救,迟则危矣!”
旁边侍卫大惊,急攀住马头叫道:“先生不可!先生不过一文人,如何能靠近大军?还是与我等一并回去请救兵为上,万不可冒失啊。”
顾衡大怒,一鞭子抽了下去,嗔目道:“我与苏讷言,于私,友也!岂有闻友危难,而自他顾者;于公,袍泽也!若明知临战而弃之,逃军懦夫耳!吾读圣贤书,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今日有死而已!汝等不必多言,我自会小心行事。休得啰嗦,速去速去!”说罢,以马鞭乱抽,将军士驱散了,自己拨转马头,打马飞奔而去。
众军士无奈,眼见遮拦不住,只得派了两个人随后跟上,余者纷纷掉头,直往广武镇奔去。
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一天的时间,但愿那位苏副使还坚持的住,莫要等来了却只剩收尸了。要知道,作为钦差卫队的卫士,钦差在外战死,他们可也是要被砍脑袋的。
苏默坚持的住吗?答案是,坚持不住。
八百对五千,还是步兵对骑兵,就算蒙家铁骑再如何骁勇,这众寡悬殊太大,已然不是用质量便能填补的上的了。
从打发了图鲁勒图离开,苏默便带着胖子也冲了上去。好在着山顶上占了地利,居高临下,蒙古兵倒也一时爬不上来。只不过火筛既然发觉了苏默的所在,又知道他便是主帅,虽未将重点转过来,但明显攻势却是猛烈了许多,竟不差山谷口那边多少。
半山腰的弩阵终于在耗尽了箭矢后,不得不进入了肉搏战。这样一来,此消彼长,局势愈发艰难起来。两个时辰后,天边已能看到微曦,百余蒙家士卒,已然仅剩不到十人了,只得边打边退,慢慢往山顶上靠来。
而此刻,火筛部在两边山坡上,已经留下了不下五百具尸首。这一战,可谓惨烈。
胖爷微微有些气喘,抬手抹了一把满脸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血水的,转头去看苏默。却见苏默倒是还显得从容,身边大尾巴熊左遮右挡,不时怒吼着将冲上来的个别蒙古兵拍飞下去。
此时眼见他望过来,苏默似有所感,转过头来,呲牙一笑:“胖啊,可还顶得住?”口中说着,抬手一团生命赋予拍了过去,顿时让胖爷精神一振,消耗的气力又渐渐有补回的趋势。
胖爷咧嘴笑笑,抬脚将一块石头提起,击中了一个刚刚露头的蒙古兵,令其惨叫着跌了下去,一边摇头道:“少爷便浪费了,你这手段高明则高明了,却非可长久依赖之计。咱们人少,下面老蒙那边怕是真要顶不住了,不如令其放弃谷口,全部移到山顶来。如此,还可凭借地势之利,应能多坚持一会儿。”
苏默点点头,他如何不知蒙简那边危急?只听着那边喊杀声越来越稀薄,便能大概猜到一二。只是他毕竟对军事方面不如蒙简在行,不好直接干预。此刻听了胖爷的提醒,略一沉吟,点头道:“也好。虎子!”
那边庄虎大声应了,不多时,脚步声响起,庄虎血葫芦也似冲了过来。待到近前,脚下却不由一个踉跄,险些扑倒地上,却是着实累的狠了,站都有些站不稳了。
“公……公子。”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浑身热气蒸腾,那浓郁的血腥气,简直如同从地狱刚爬上来的恶鬼一般。
苏默眼中闪过一抹痛惜,伸手扶住他,也给了他一记“生命赋予”,但这一次生命赋予之后,却不由的心下一沉,明显感到体内有些空乏,显然,正如胖爷说的那样,生命元气再如何神奇,终归不是无穷无尽的,可以应急,却不能这般无限制的挥霍下去。
这大半夜的激斗之下,生命元气的损耗也是极大,而今堪堪到了极限了。
“怎么样,还能行不?”心中暗叹口气,面上却波澜不动,扶住他手臂,笑着问道。
庄虎努力挺起胸脯,慨然道:“公子有言,男儿说啥都可,就是不能说不行。”
苏默哈的一声,轻轻捶了下他胸膛,点头道:“好,如此,去,问问蒙简,可还坚持的住?若不行,不若弃了谷口,全部移军山顶坚守,凭借地利拒之。哦,跟蒙简说明白,此为建议,并非军令。该当如何,仍以他的判断为准。”
庄虎大声应诺,转身飞奔去了。苏默目送着他有些沉重的脚步,目光转向山下,微微闪烁了几下。
作为一个从盛世而来,过惯了平安平淡日子的后世人来说,苏默能一直坚持到现在,已然算是很不容易了。也幸亏之前他曾经历过几次战事,又有了一连串的危难磨练,否则若是放在当日刚来之时,怕不现在早想着找个旮旯儿藏起来什么的了。
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微微活动了下手脚,只觉的阵阵疲乏不可遏制的激涌上来,只想就此躺下去好好睡一觉才好。
不过想法终归只是想法,他却是知道,这会儿别说场合不允许他睡,便是允许也不能睡。否则的话,这般躺下去睡了,那可真就彻底一睡不起,直接变成永眠了。
身后不时响起惨叫声,频率和密度却比方才又紧凑了许多。显然,火筛已经敏锐的察觉了己方的变化,随之加大了对山顶这边的攻伐。
这位蒙古历史上的名人,果然有其独到之处。不说别的,单只这份战场上的敏锐,便可堪称谓。
山谷内传来秦军特有的号角声,与此时中原军伍不同,蒙家军始终在使用大秦军制的一切,包括各种指令和军制。
不多时,忽闻山下响起阵阵欢呼声,这一次却不是大明这方的,而是来自于蒙古军。
山谷内的蒙家军终于撤退了,为此,他们足足葬送了近两千人进去。而山谷内的蒙家军,也从五百多人,锐减到两百不到。其中,更是还有轻重伤者占了一多半。
这场围攻之战,打到眼前这个地步,无论是蒙家军还是蒙古军,都已然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
只是无论是哪一方,此刻却都是骑虎难下,谁先扛不住谁完蛋。这就好比武侠小说中描述的高手比拼内功一般,已然全不由人自己做主了。
蒙简其实早已想放弃山谷了,若换成往日,他是绝不会如此坚持的。但是今天,因着苏默的缘故,他却只能苦苦硬抗。在得到了庄虎传来的苏默的话后,他连点哏儿都没打,便当即传下撤往山顶的命令。
当他们终于踏上了山顶后,山下也同时传来一阵悠长的号角,那是蒙古军中撤军的号令。双方都到了极限,都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来舔舐伤口。
下一次,便是一决胜负,直到一方彻底胜出为止了。所以,两方的指挥官都默契的做出了同样的指令。这一夜过去了,但是即将来临的一天,将会是极为漫长的一天。
这一天,或许将是这里大多数人最长的一天。他们将把此生剩余的时间,彻底凝结在这一天,永远再看不到第二天的朝阳。
趁着这难得短暂的空档,苏默用仅剩不多的生命元气,为一些重要的将领和危重伤员勉强续了命。只是此刻的元气量,远不如往日,能不能坚持下来,却是全看天意了。
山顶上的一处空地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伤者。伙头兵融冰取水,开始埋锅造饭。图鲁勒图也从后面跑出来,忙前忙后的帮些力所能及的事儿。昔日明艳的小脸上,虽然仍极力在笑着,却难掩那笑容后面的哀伤。
苏默看的揪心,迈步自往山崖处站了。望着那渐渐跳跃而出的一轮红日,忽然转头看向跟在身旁的蒙简问道:“可曾后悔?”
蒙简一愣,随即展颜一笑,昂然道:“简姓蒙,蒙氏一族,宿命便是沙场之上。若能马革裹尸换,则胜过安乐于床榻之上,此乃幸也!何悔之有?”
苏默心中大震,不由的豁然动容。耳边隐隐传来山下鼓声再起,忽然间百般杂念一扫而空,胸中豪情涌动,仰天大笑道:“好,好一个此乃幸也,何悔之有。今日你我兄弟并肩而战,不亦快哉。当使天下人知晓,吾等后辈,不弱先祖!”
蒙简眼中猛地射出极炽热的光泽,一股雄浑的战意,冲天而起,刺破,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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