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苏公子,久闻大名,可惜却缘悭一面,今日终得一见,幸何如之。只是来的冒昧,还请见谅啊。”杨廷和主动抱拳先开口说道。言笑晏晏,毫无半分架子,令的旁观众人均不由的暗暗赞叹。
苏默瞳孔急遽的猛缩了一下,这杨廷和果然名不虚传,好厉害!温润如玉,如琢如磨,令人一见如沐春风,将影响散发于无形之中,可见手段之老到;
而更让苏默惊凛的是,对于自己和他儿子之间的龌龊,这杨廷和竟然全如同从未所闻一般,连半个字都不曾提起。更以其人身份地位,对着自己这么一个晚生后辈,却毫无半分架子的先一步招呼……这得城府深沉到什么程度才能达至的?
此人要么就真是那种心胸开阔、豁达大度的谦谦君子;要么就绝对是心机深沉到可畏可怖的蒙世巨『奸』!
这杨廷和,又究竟是哪一种呢?
心中惊凛着,面上却不『露』半分,也赶忙抱拳施礼道:“小子乃粗鄙野人,岂敢当得杨学士谬赞。先生能来,可是莫大的脸面,小子与众同道才是真的幸何如之呢。来来,快请里面上座。”
这话一出,众人都纷纷附和,杨廷和始终如一的面『色』却终于有了变化。似是有着那么一刹那的微怔,但随即含笑点头,应道:“好,好,同幸,同幸。哦,这位乃是杨某挚友袁兄,恰好这几日来访。闻听大名鼎鼎的燕市公子的生意开张,便也一起来见识一番。”
他身边那青衣文士便笑着抱抱拳,见礼道:“冒昧前来,叨扰了。”语气温和,言词却是淡淡的。
苏默眼睛微微一眯,笑着点点头算作招呼,心中却留上了意。这人看似温和,但那股骨子里带着的傲然,却是不经意间便显『露』出来,显然绝不是什么普通人。
那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这样一个人忽然主动上门来,又是为了什么呢?
至于说杨廷和说的,什么听说自己燕市公子的大名云云的,苏默表示,半个标点符号都不带信的。且不说就袁兄刚才那举止间流『露』的那份傲慢,单就说一个上位者,却去说仰慕一个下面的小书生,这事儿连小说里都不会发生吧。
这个人,有问题!
苏默心中惕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笑着陪同往里走去。走不几步,一人迎面而出,大步走到近前,目光略一巡视,随即冲着杨廷和点点头道:“杨侍读,你也来了。”正是太子朱厚照。
苏默的名仕开业,这种热闹他当然不肯错过。一早便跑了来,开始还帮着招呼了一通宁王那帮藩王世子,不过很快便不耐了起来,自顾拉着符宝,跑到后面到处赏玩去了。
苏默这处名仕会所修建的颇为秀丽,极尽江南苏杭园林的精粹。不单单与北方司空见惯的建筑风格全不相同,便是与此时刚刚兴起的苏杭园林也大有不同。毕竟,这可是苏默借鉴了后世清代以后,成熟的经典而成的。
朱厚照一见之下大为赞叹,流连忘返。正贪看着那一桥一景、一亭一观的美景之际,却被告知,前面杨廷和来了,苏默让他过去帮着站一下场子。
要知道,名义上,杨廷和毕竟属于他太子东宫的属官,还有个太子伴读的名头。尤其后一个伴读的名头,实则俨如半师一般,他出去迎一下也是绝对够资格的。
除此之外,苏默固然是因为和杨慎龌龊的事儿,有让他帮着镇场子的意思,但更多的却也是在为他着想。
毕竟,他现在已经出阁了,那一举一动都会被朝臣关注。身为太子储君,他也必须对外展『露』出该有的质素。
这里所谓的出阁,并不是女子嫁人那个出阁的意思。而是表示皇家子弟成年了,已经可以独立出来单居一处、开府建牙了。从这一刻起,东宫才算的真正意义上的东宫,储君的一举一动都将被正式记录下来。
所以,朱厚照一听来人的传话,便立即明白了苏默的意思。当下让符宝自己先玩着,他便只身赶了过来。
“臣,杨廷和,见过殿下。”杨廷和看到朱厚照出现,先是一怔,随即连忙整束了下衣冠,然后恭恭敬敬的以正规礼仪拜见。
储君不是君也是君,君固然需要对下属保持着基本的礼遇,臣下却必须完全的谨守为臣之道,不能因君上的谦逊礼遇,就真以为可以忘乎所以了。
杨廷和绝对不是蠢人,所以那种蠢事当然不会去做。
他这一拜,跟着的众人都齐齐拜下。
朱厚照随意的摆摆手打发道:“行了行了,不必多礼。今日却不是在宫中,都是来为了讷言开业贺喜的,就不必守那些个死板的规矩了。吃好喝好玩好,尽兴了才是。”
众人齐齐应是,朱厚照又转头对杨廷和道:“杨侍读,这迎也迎了,面子可都给你了。那你也得给本太子面子,别整些『乱』七八糟的败兴事儿。懂?”
杨廷和苦笑,这还哪有点储君的气度?根本一派街市痞子的派头嘛。华夏政治向来讲究个含蓄,哪怕便再大的仇怨,到了一定的地位后,都只会点到即止,大家心中有数就是。哪里有这样的,上来就往桌面上一扔,完全一副梭哈的架势?
“殿下放心,臣是真心来贺喜的,绝没有半分别的意思。”他苦笑着点头应道。
朱厚照便满意的点点头,不再理会,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自便了,自己转身去拉着苏默,眉飞『色』舞的问起这园子的种种来历。他决定了,回头定要苏默也给自己在宫里建这么一个一样的园子,不,是还要更好的才是。
看着苏默一脸无奈的被拖走,杨廷和转过身来和袁兄继续往里走去。
随意打发了几个过来讨好献媚的,待到身边没了旁人,那袁兄忽然低笑一声,不屑道:“轻佻无状,非明主之相。”
杨廷和面『色』一紧,低声道:“慎言!”
袁兄撇撇嘴,似是多有不屑,但却也不再多言。只是顿了一顿,又道:“如今看来,杨兄的谋算怕是要落空了。以我观之,倒似那姓苏的小子,对储君的影响当远超他人啊。”说着,眼神大有深意的看了杨廷和一眼。
杨廷和面不改『色』,淡淡的道:“先生想要表达什么呢?廷和但只谨守臣下本分便可,他人是否影响什么,又关廷和何干。”
袁兄乜着他,长长的哦了一声道:“是吗?”便不再多言,只是嘴角边却浮起一丝讥笑。
杨廷和目不斜视,仍是闲淡的坦然而行,举止之间丝毫不见波动。只是藏在袖子中的手,不由的握了又握。
之前在门口和苏默的简短对答,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那个能让自己儿子折戟沉沙的妖孽,果然不是个好相与的,怎么也难以相信,那只是个刚刚才十七岁的少年。
那看似只是寒暄谦逊的对话,实则其中满含深意。只一个“我与众同道”之语,便顿时将他营造出的氛围不经意的打破,人为的将他与所有人割裂开来。
看,你是大学士,是高高在上的清流,大家可以敬重你、仰慕你,但是绝不会与你是一路人。而与你不是一路人的我们,才是真正的“同道”!
好厉害的小儿!
杨廷和心有所思,不由的回头远远看了一眼。难怪慎儿不是他的对手,与其相比,慎儿还是太稚嫩了些。见过的、经历过的,都远远不如。更兼一直都在家人和友朋的翼护下,自然难免有些骄傲自满,稍有挫折便承受不住了。看来,还是令其再多磨练几年,待到更成熟些才踏入仕途,方是上策啊。
至于旁边这个人……
杨廷和想到这儿,目光瞥了袁兄一眼,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烁。这条路子却也不能舍却,有道是狡兔三窟,便算是预留的个后路吧。谁又能知道,日后会不会有变化呢?
而且,毕竟两下里已经有了些合作,那些个手尾也不是能轻易抹去的。一旦自己这边『露』出疏离的迹象,怕是那边会生出些难以预料的变化吧。
也罢,总要自己这边稳住就是。若是没有自己这边的配合,那边便有任何想法也实现不了。而以那人的『性』子,也绝不会冒失的另找下家。毕竟,他们谋划的可不是小事儿,稍有疏漏,顷刻便是身死族灭的大祸。
想到这儿,他的心再次稳定下来,彻底恢复了先前的平淡。眼角余光觑着袁兄那边,见他仍是那副睥睨四顾,看似温和实则矜傲的模样,不由哂然一笑。
这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非俊杰也!
“……那人姓袁,名宗皋。石首人,兴王府长史。前岁,刚刚擢升通议大夫,年二十有七。此番来京只是访友,唔,便是那杨廷和了。据闻,昔年两人是因游学时相交,极是相投,一直莫逆,直到今时。”
就在杨廷和心中重新对袁兄下了判定的时候,花厅上宁王的身边,刘养正慢悠悠溜达了回来,安坐之后,低声将探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若是苏默在这儿的话,听到袁宗皋这个名字,或许一定会想起些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