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自诩是个讲究人,对于他不爽的人可以坑可以害,但是答应下来的事儿,却是一定会做到。重信守诺,这是一个读书人刻到了骨子里的烙印。
他答应了帮傅瀚摆脱科举案的遗患,所以推动了大同将官调回京城问询一事儿。
科举舞弊案一事到了现在为止,已经是不是秘密的秘密,大多数人其实都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儿。就隔着那么层窗户纸,一捅就破。差别无非是由谁来捅而已。
当然,这层窗户纸捅破了,爆发出来的后果,就很难预料了。毕竟这里面不单单牵扯到各方的博弈,还关乎着皇帝的颜面。什么事儿,一旦和皇室瓜葛上,那便从来没有小事儿的。
所以张彩不会傻乎乎的自己去冲锋陷阵,他只会躲在后面遥控指挥。而且,只是帮傅瀚那傻鸟摆脱遗患而已,也不一定就非要通过这种危险的方式来。转移注意力,将是一个恰当的手法。
比如,让某个争议人物,再次走到风口浪尖上去……
纵观当下谁人最具有这种特『性』?张主事只稍一琢磨,便锁定了苏大官人。
少年奇才、燕市公子,和内阁大佬李东阳仇怨极深,和众多龙子龙孙们争风吃醋,偏偏手中还掌握着某项巨大利益的大买卖。哎呀,真是大小、长短再合适不过了。
话说,那份传说中的大买卖,张主事也是很眼馋的。那么,只要将这个人推出来,自然而然便会有很多人主动帮着推波助澜的,都根本不用他张主事多费手脚。到时候他需要做的,就是跟着一起享用这份饕餮大餐就好。
而这件事儿成了后,必将掀起一股贪婪的风『潮』。贪欲便如同一只庞大的怪兽,一旦释放出来,便很难中途停下来。那么,当火候差不多的时候,只要他再从后拨弄一下,将这只怪兽的目光指向李广,那所有事便都水到渠成了。
而他原本的计划中,几乎和苏默不谋而合。那就是在那块石头上做文章,只不过他当然不会去编造什么神石的故事,大可改成绝世宝石之类的什么。
然而计划虽好,却架不住接连横出波澜,让他所谋近乎完全落空。
先是不等他动手,神石的谣言就已经先流传开来,这不单单打『乱』了他的步骤,也将主次颠倒了,让他很是被动;
随后便是张懋忽然跳出来的一通『乱』拳,更是将水完全搅浑。那看似近乎耍无赖的言语,好像更把苏默推向了深渊,但正所谓过犹不及,反倒彻底激起了皇帝的怒火。
张彩对这位陛下的『性』子算是相当的了解了。弘治帝面上看似谦和软弱,但实则骨子里却是骄傲倔强的很。外界压力越大,反弹便也越剧烈。
当满朝近乎异口同声的讨伐苏默时,他便隐约感觉不好了。而更让他出乎想象的,则是弘治帝对待苏默的看重,显然不单单只是一个臣子那么简单。
所以,当最终的结局落幕后,他不得不承认,之前的大部分谋划,至此都已然彻底失败了。
但谁成想柳暗花明,苏默这件事儿上他虽然失败了,但在李广这事儿上却突然的出现了转机。张懋的再次“胡言『乱』语”,让他立刻抓到了关键:苏默,也要对付李广!
这可算是意外之喜了。
讲真,他之前筹谋的对付李广的利刃,正是李东阳千方百计调回来的杨一清。
杨一清此人『性』情耿介,眼里不容沙子。他原本的计划是,杨一清调回来后,他将推动杨一清往御史台运作的。那么到时候吏部这边有他,再联合杨一清打先锋,拿下一个太监便也就相当把握了。
只是事态最终超出了掌控后,计划已经面目全非,他便也就熄了这个念想。他是拿了好处,答应了傅瀚的求助,但要说为此把自个儿搭进去,那就敬谢不敏了。
可如今忽然发现苏默出手了,那他要是再不知道配合一下,岂不是也成了蠢猪了?天予不取,弗受其咎!干了!
“陛下,臣有一言。”闹哄哄的大殿上,打定了主意的张彩忽的踏前一步,朗声说道。
不是他愿意亲自上阵,而是这种情况事发突然,完全无法假手他人,只能是他亲自顶上,才能把握好这个度了。
大殿上所有人不约而同的一静,纷纷侧目看向他。张彩虽只是一部主事,但谁也没敢小觑他。
礼部尚书屠滽年岁已高,基本上不太管事。左右侍郎又斗的厉害,相持不下。那他这个主事,就变得灼手可热起来。可以说,某种程度上,他张彩几乎可以代表了吏部的风向了。
上首的弘治帝也抬起眼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哦,张卿有何言说?”
张彩目不斜视,拱手道:“陛下,臣以为,老国公的提议虽有不妥,但却不是全无可取之处。或者说,应是诸位大人们或许误会了老国公了。”
这话一出,殿上众人都是一鄂,不由的面面相觑起来。连英国公张懋都脸上『露』出古怪之『色』,心中暗暗思量,莫非苏小子叫自己说的这番话,里面还有别的蹊跷不成?
弘治帝果然也来了兴趣,微微坐正身子,温言道:“这话怎么说?”
张彩笑了笑,先是对着那边怒目而视的谢迁作了个揖,笑道:“谢学士稍安勿躁,且听下官说完再骂不迟。”
谢迁一愣,随即哼了一声,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张彩这才又对弘治帝躬身一礼,直起身后转过来面对着众臣,抱拳道:“诸位同僚,大家方才所争议者,无外乎是老国公欲向民间索取一事儿对吧。”
众朝臣相互对视一眼,都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张彩笑笑,又摇头道:“其实,下官觉得诸位或许真是有些误解了。”
说到这儿,不等众人反应,忽的转向英国公张懋,抱拳道:“老国公,下官若是猜的不错的话,老国公欲图的,该是有着特定的目标吧,而并不是真的面对全天下之民的。不知下官所言,可有贻误?”
众人都是一愣,怎么这里面还有别的蹊跷?特定的目标,那是什么?
张懋也是惊诧,他不过是应苏默所求,找机会把这个话题抛出来而已。至于为什么,里面又隐含着什么,真心是完全莫宰羊啊。
可是此时此景,眼瞅着那边谢迁一副“你是『奸』佞,某将与你战斗到底”的架势,再让他硬顶下去,他可就白顶了个老无赖的诨名了。有枣没枣打两竿子,有事没事儿先把自个儿摘出来,这一向是老头儿的第一行为准则。
眼下既然有这么个梯子主动送到脚下来,他又哪会不顺势下坡?只不过这下也得有个下的章程,可不能一出溜到底,那可就彻底『露』了馅了。
“这个嘛……咳咳,唔……嗯哼,咳……”他两手拽着胡须,眼神儿『乱』飘着,发出一串意味不明的含糊音儿。
众臣这个闷啊,咱能好好说话不?你这又是咳又是唔的,到底是还是否啊?那个嗯哼又是什么鬼?
谢迁先入为主,又一向对张彩不感冒,此时不好直接向张懋这老货发作,便迁怒到张彩头上,嗔目怒叱道:“张尚质,你知道什么便直接明言,这般遮遮掩掩、吞吞吐吐,妄为圣人门徒,真小人也!”
张彩大怒,眼底霎时间闪过一道寒芒,但随即又深深的掩藏起来。谢迁毕竟身份摆在那儿,却不是他这个小小的吏部主事所能抗衡的。只是这份记恨却是埋了下来,心中暗暗咬牙,且等着的,待到某家一日登位,早晚烹宰了你这老狗!
“呵呵,谢学士真是『性』急。”按下心中恶念,面上却只得做出一副无奈之『色』,苦笑着摇摇头。
随即,也不再等张懋回答,自顾说道:“前时京中有流传一件奇事,道是有不世之宝神石出世。不但能福荫门第,甚至还能夺他人造化,以及……气运!这事儿,想必大家都是听说了吧。”
此言一出,众朝臣又都是一窒,随即轰的一声哗然起来。这事儿当然知道啊,又有谁能不知道呢。甚至好多人早不知暗地里打听了多久了,只是毕竟涉及谶秽之事,不好让人知道罢了。
可如今,张彩竟就这么堂而皇之的一下子给摆到了明面上,你特么这是要搞什么?
众人一时又恨又急偏又发作不得,只能一片声的哼哈咳咳之声,勉强应和着点头算完。
张彩咧嘴邪魅一笑,不再理会众人,蓦地转身冲上首弘治帝抱拳一揖,恭声道:“陛下,臣以为,如神石这样的祥瑞,实在不宜流落民间。那福荫门第倒也罢了,然则气运之说却不可轻忽。虽说这不过只是传言,但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事关国家社稷,便再如何重视也不为过!老国公老成持重,想必不好明言,这才托词太皇太后寿诞一事为之,料来便是如此了。”
大殿上原本嗡嗡嗡的议论声,随着这番话猛地戛然而止,出现了一阵诡异的寂静。所有人都脸现震惊之『色』,下意识的把嘴紧紧闭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特么的张彩这是要开大啊!这种事儿岂能如此明言说出来,就不怕被人扣上个妖言『惑』众的罪名吗?只是这事儿被他抬到了国家社稷层面上,任谁也不敢随意开口了。
他张彩会不会因此倒霉且不说,但如果谁敢跳出来随便张口,一个不好,被皇帝误会心有杂念惦记上了,那便转眼间就是族诛的大祸啊。
谢迁也震惊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张彩竟然能把事儿硬是攀扯到这种程度上。这让他便也是心中惊凛,不好硬顶着否决。只不过若就此沉默,又实在不合他的『性』情。心中纠结憋闷之下,终是灵光一闪,勉强想到了一个理由:
“你这……你自己都说了,这只是个传言,那又如何能知道那……那神石究竟在何人之手?难不成还要为此大索全城不成?”
闻听此言,张彩眼中忽然闪过一道莫名的光泽,猛的转头看向张懋,阴声道:“嘿,这事儿下官自然不知。但是,想必总是有人知道的。下官说的对吗,老国公?”
刹那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聚到了张懋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