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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树叶由绿转黄,更添几抹清幽雅致。

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正旺,香气扑鼻。

站在屋檐上的裴珺抬手掩了下鼻腔,眉眼傲然地俯视下方拿着书卷的男子。

“阁主呢?”

周如令抬头看去,道:“桂花开了,阁主和温娘子在做桂花糕。”

“?”

饶是裴美人浪迹江湖泰然自若,此时也不由得露出了一点震惊。

今夜可是有大事发生,姜问钰竟还有心思做糕点。

裴珺问:“温娘子是谁?”

“蔡昭洋的夫人。”周如令答。

裴珺又问:“蔡昭洋是谁?”

“东方家主的人。”周如令答。

裴珺噢了声,优雅笑道:“以后就直接回东方权那边的人就行了,谁的夫人,我不关心。”

周如令应下。

毕竟裴家主是个路痴,且只记得自己的犊子。所以手下人得机灵点。

见裴珺纵身跃下,往别处走,周如令问道:“家主,你去何处?”

“找阁主。”裴珺皮笑肉不笑道,“我倒要看看她在做什么神仙佳肴。”

灶房前的院子,此刻十分的热闹,姑娘们摘桂花的摘桂花、弄面粉的弄面粉......

“裴家主,你来了。”姜问钰瞧见远处不紧不慢走过来的裴珺,友好打招呼。

裴珺视线瞥向姜问钰手里成型的糕点,微眯起眼道:“白阁主,你这是要把扶天阁改为点心阁吗?”

姜问钰把手里东西递给温娘子,落落大方地笑道:“是啊,把废物点心改为赏心悦目的点心。”

裴珺似笑非笑地拉了个长音:“哦?”

“今夜之事还得仰仗裴家主帮忙,除掉司空楼对你我都有好处。裴家一直不出风头,行事追求稳妥,这些年被司空家欺负得够多了。”姜问钰抬眸,看向裴珺,“听闻裴美人喜欢抓老鼠,巧了,我也喜欢。”

裴珺不轻不重地笑了声,双手抱臂,冷艳的眼尾轻佻:“依我看阁主不像是喜欢抓老鼠,而是喜欢过家家。”

指的是姜问钰大难临头还想着做点心呢。

“裴家主似乎不太了解我。我这个人呢,觉得自己很珍贵,所以躺平的时候就安心躺平,努力的时候就认真努力。”姜问钰一张俏脸如春花初绽,甜笑细语道,“我的身体那么宝贵,吃的东西自然要精挑选了。”

裴珺听得一怔,倒是没想到她如此坦荡。

温娘子端出做好的桂花糕,笑着招呼大家过来试试。

姜问钰拿起一碟,递给裴珺:“裴家主,试试?”

裴珺纤纤玉手拿起小块,放进嘴里。

甜而不腻,糯而香,还不错。

裴珺环顾四周,指了指不远处的瞎子,好奇道:“他在这做什么?”

姜问钰扫了眼修长手指把玩着笛子,一如往常懒散的谈殊,轻轻啊了声,笑盈盈道:“他在看我。”

裴珺:“?”

瞎子怎么看?糊弄人你也好歹拿出点诚意吧。

裴珺神色莫测地看向姜问钰,后者弯了眼眸,笑意吟吟。

裴珺懒得管别人的事情,摆了摆手:“今夜别给我搞砸就行。”说完,双手交叠枕在脑后,潇洒离开了。

姜问钰咬了口桂花糕,若有所思望着裴珺手腕绑着的红绫。

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裴美人的红绫上荡秋千。

*

是夜,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一群人悄无声息地溜进府邸,另一群人围在府邸周边,正当其布好局,准备做手势往里冲时,他们身后传来了轻盈的声音。

“你们好呀。”

十来名黑衣人立即转身,其中为首的瘦高男子正用一双如蚕豆般的小眼惊疑地打量不知何时出现的一等人。

站在石英旁边的少女着淡粉色的衣裙,墨发辫成一条辫子,垂在右肩,红色发带缠在墨发之中,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姜问钰冲男子挥挥手:“司空楼,久闻大名。”

听姜问钰开口说话,司空楼不动声色地倒抽了一口凉气,盯着姜问钰仔细看了半晌,蓦地往后退了小步。

“你是……白……”

“难得。”姜问钰手里握着白玉笛,漫不经心地掂了掂,轻笑道:“司空家主这么大身份的人原来也知晓我。”

司空楼面色一变,心跳如擂鼓。

白琼!

司空楼不知自己为何被发现了,他心下骇然,但如今死到临头,恶向胆边生,立即吼叫一声:“杀!”

司空楼面目狰狞的向姜问钰提刀砍来,冷光掠过,石英长剑已出,挡住司空楼,与之斗起来。

司空楼的神情狰狞可怖:“石英!你不要不知好歹!”

石英面无表情,根本不搭理他,翻身侧跃间,借着力,剑势如虹。

司空楼已经身先士卒,他身边的人虽不明是何情况,但还是一拥而上,场面一度混乱。

暗中的紫衣卫涌出,将其围成一团。

姜问钰手指悠闲地轻点笛子,轻抬眼皮,杏眸泛着盈盈水光。

“诸位是要送死吗?”

少女清亮的嗓音无端让人背脊发凉,挥之不去的恐惧感。

方才还杀气腾腾的黑衣人已经成为了惊弓之鸟,一见被围攻吓得集体缩了缩。

司空楼与石英僵持不下时,瞄见从黑夜里走出来的钟陵。

原来是他!

司空楼皱紧眉,怒道:“钟陵,你竟敢背叛我!?”

钟陵瞥了眼他:“没办法,阁主给的钱太多了,我没办法拒绝。”

司空楼瞠目欲裂:“就为了钱!?”

钟陵摊手:“不然呢?”

石英剑如游龙,几个招式下,擒住司空楼,在他膝盖踹了一脚,司空楼立即疼痛地跪在地上。

“他爹的,你们竟然敢碰背叛我!你大爷的!就为了个女流之辈!等我夺权定全要弄死你们!”

他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姜问钰慢悠悠走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司空楼。

“夺权?夺什么权?你说的是你在东爻的那群人,还是在分布在北都的金五卫?”

司空楼瞪大眼睛看她:“你怎么会知道!?”

“这不是很简单的问题嘛,当然是我早就把他们端了。”

“什么!!”

“不要大惊小怪。”姜问钰微微弯腰看司空楼,语气轻缓,“你说你,要谋略没谋略,要武力没武力,就连骂人也只会几个词,不要以为嗓门大就会让人害怕你。”

司空楼向她瞪视半晌,目中生火:“你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就因为你姓白就能做扶天阁阁主?!扶天阁这群人真是眼瞎了,只认所谓的令牌,你凭什么做阁主!?你不配!”

姜问钰耐心等他骂完,手中笛子轻抵着下巴,略作沉思,直视司空楼道:“你知道你身为男人最大的用处是什么?”

司空楼阴恻恻地盯着她。

姜问钰微微一笑:“做太监。”

司空楼面色立即铁青。

说一个男人的最大用处是做太监。

这简直是巨大的侮辱!

一旁扣押黑衣人的钟陵和蔡昭洋不由得感叹。

骂得也太狠了吧。

阁主嘴真毒啊!

还好没得罪阁主,以后得谨慎说话,不要惹阁主生气。

隐在暗处的裴珺却听笑了,望向姜问钰的风眸多了几丝欣赏。

司空楼常贬低扶天阁的女子,骂得不堪入目,却是第一次有人如此骂司空楼。

新阁主也不错嘛。

被骂过的周如令一笑了之。

石英则习以为常。

弃暗投明者,既往不咎,负隅顽抗者,由其余人处理。

司空楼死了,死在他曾经最看不起的女流之辈手里,钟陵负责把他的尸首带回司空家。

几位元老那边有关老、裴珺和伤残东方权在处理,谈殊的蛊毒没办法再耽搁,姜问钰翌日便前往霖州寻仲子扁了。

上次离开霖州后,她一直让人在暗中守着仲子扁的安危,因此姜问钰并不担心谁会对他下手。

马车里,姜问钰靠在谈殊肩膀上,昨夜太忙了根本没睡,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倦意一下就涌了上来,合上眼皮,睡了。

谈殊感受到她浅浅入眠,漫不经心敲着笛子的手停顿住。这几日,他看不见,手又欠,两人待在一起时,姜问钰就让他拿着笛子。

姜问钰难得睡着,谈殊没敢妄动,静静听着她平稳的呼吸一会,忽而抿唇笑了。

马车停下,姜问钰敏锐醒来,她揉了揉眼睛,听到谈殊懒洋洋的声音:“醒了?”

姜问钰撩眼皮看他,眨了眨眼:“嗯,到了,我们下去吧。”

姜问钰抓着谈殊的手臂,隔着衣料也能感受到他的手臂线条流畅,精壮而蕴藏着爆发力。

公孙蓁和仲子扁见着他们来也不觉得意外,照常进屋,公孙蓁在屋内给谈殊把脉诊治,姜问钰和仲子扁在院子前择草药。

姜问钰已经习惯性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冷静下来,她能极快转换情绪,尽快把不好的情绪排除掉,这样能让她的思绪变得清晰。

“师父,无论东方权跟您说了什么,解不解蛊毒是我和世子的事情。”姜问钰轻声细语,却又异常坚决。

仲子扁偏头看她一眼,少女柔和的五官上一双莹润的眼睛正目不转睛盯着他。

仲子扁叹了声气:“不是为师不告诉你,而是东方权说的没错,此事太不确定了,风险太大。”

姜问钰眼珠动了下:“什么方法?”

“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何会变成苏府表姑娘吗?”仲子扁问。

姜问钰想了想,眸光微暗:“燕尾蝶蛊毒。”

燕尾蝶蛊毒以十年为期,在人体内存活十年便会沉寂下去,不会再给人体带来伤害,但前期它能摄取人心智,让人失去过往的记忆,认为世间只剩下善意。

白紫死前,给了无求生意志的白琼种下燕尾蝶蛊毒,让她变成了傻白甜表姑娘。

“燕尾蝶蛊毒除了是蛊毒,更是一种解毒灵物。”仲子扁道。

姜问钰明白他的意思。

把她体内的燕尾蝶蛊毒重新唤醒,可以解谈殊身上的蛊毒。

但是唤醒……

再做十年傻白甜吗?

不可能的。

如果再做傻白甜,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也没办法复仇。

但如若不唤醒,谈殊没几个月便会死于涅盘蛊毒。

唤醒,姜问钰死;不唤醒,谈殊死。

姜问钰不会为了谈殊寻死,却也没办法放任他死去。

姜问钰若有所思道:“没有其他方法吗?”

仲子扁摇头:“这是目前找到的唯一法子。涅盘蛊毒的毒性很强烈,很霸道,药物根本压制不了,只有燕尾蝶蛊毒可以吞噬。”

姜问钰走到桌前坐下来,双手交叠趴在桌子上,她拧着眉思索,因为太认真了,公孙蓁出来时,她都没发现。

公孙蓁瞪了仲子扁一眼。

仲子扁跟她无辜摇头,姜姜徒儿郁闷,跟他可没关系。

公孙蓁给姜问钰倒杯茶,推到她面前,温声安慰道:“再想想,方法总比困难多。”

姜问钰道了声谢,微微坐直身子,双手捧着茶杯,温热的茶水流入喉咙。

“不能唤醒燕尾蝶蛊毒,但只有燕尾蝶蛊毒能解涅盘蛊毒。”

姜问钰沉吟道:“如此的话……能不能把世子身上都涅盘蛊毒引到我身上?”

闻言,仲子扁惊诧道:“不行!这太危险了!”

姜问钰说:“那就是有了。”

仲子扁紧绷着脸:“绝不行!”

姜问钰转动脑袋,沉静的杏眸带着恳求看向公孙蓁。

公孙蓁拍了拍仲子扁的手,示意他放缓神情,不要发怒。

公孙蓁坐在姜问钰身边,声音放低了些:“办法是有,但很难。”

姜问钰眨了眨眼睫,等着她说。

公孙蓁:“谈殊体内的蛊毒量不少,若是要引出,需先药浴七日,将蛊毒赶至同一处,再以血为引,引至另一人体内。”

姜问钰点点头:“有什么要求吗?”

公孙蓁道:“这个法子的困难之处有两个。一是另一个人体内的内力需要比谈殊强。”

“内力嘛,这个我应该可以。”姜问钰又问,“第二个是什么?”

公孙蓁:“二是这个法子涅盘蛊毒转移过程引起的疼痛比发作要剧烈,若是承受不住,谈殊会死。”

“那就堵一把吧。”姜问钰目不稍瞬,浑不露退缩之意,“麻烦公孙大夫跟世子说一下药浴和引血的方法,至于要把蛊毒引到他人身上的事情可以不告诉他。让他自己选择要不要冒险试一试这个法子。”

姜问钰相信谈殊会选择一试。

也相信他真的能说到做到,会为她活下去。

要是做不到,那么他就该去死了。

公孙蓁心底里感叹又无奈地摇头。

姜问钰这小姑娘的决心和毅力都非比寻常,怪不得仲子扁会收她为徒。

仲子扁握紧拳头,愤愤然道:“我就说看这小子不顺眼吧!”

“干什么呢!”公孙蓁使劲扯了扯仲子扁的胳膊,“年轻人的事情,你个老头子干嘛老掺和?”

“燕尾蝶蛊毒吞噬涅盘蛊毒都过程可不是一瞬间的事情,这其中要受的苦,姜姜她怎么能……”

“姜姜这么聪明,她自是知道,也考虑清楚了才会这么做。”公孙蓁拽住仲子扁,没好气道,“赶紧去准备药浴!”

公孙蓁进屋里没多久就出来了。

姜问钰起身:“世子怎么说?”

“会尝试。”公孙蓁抿了抿唇,忧虑不安道,“不过他问我你知道吗,我说不知,他便说了不让你知道。”

姜问钰目光一怔。

“你们两个啊。”公孙蓁叹气,“一个怕一个担心。”

果不其然,谈殊告诉姜问钰,要闭关温和医治十天,姜问钰知道内情只笑着同意,她恰好也很忙,没时间陪他。

姜问钰没说谎,她确实忙。司空楼死了,她虽然没回去,但很多事情仍然要亲自出马斩断祸根。

以及东爻国的事情,祝离枫跟张太后斗了起来,东爻国地领土是否要易主是现在大家关心的问题。

七日时间到了。

姜问钰再度看见谈殊时,他已经瘦了。这七日地涅盘蛊毒之苦是前所未有,难以想象的。

他还保留着一口气,已经是巨大的奇迹了。对大多数人来说,基本第一日便熬不过,痛晕或者承受不住求一死。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宛如过了一个七百年。

接下来便是血引和内力了。

公孙蓁看了看奄奄一息的谈殊,又看向姜问钰,脸色凝重道:“姜姜,涅盘蛊毒附强,血引的同时需要你运行内力。引至你体内后,涅盘蛊毒会现在你体内发作一次,才会慢慢地被你体内的燕尾蝶蛊毒吞噬。”

再之后,谈殊能不能撑住就又是一个问题了。

姜问钰点点头:“我知道。”

说完,她不假思索拿起匕首划破自己的手腕。

公孙蓁心中仿佛压了块岩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但也没办法,继续下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

帐幔里,姜问钰躺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头发散乱,眼睛闭着,额间脸上脖颈处……全身不断冒着冷汗。

姜问钰皱紧眉头,从床榻上爬起来,一头扎进了提前让公孙蓁准备的浴水里。

深秋,四面八方冰冷的水包裹住姜问钰,她手腕的伤已经包扎过了,没有再流血。

燕尾蝶蛊毒不会引起疼痛,是温和的,但涅盘蛊毒却会引起锥心刺骨般的剧痛。

水里,姜问钰咬紧嘴唇,痛得她把唇都咬破了,一丝鲜血漂浮在水面上。

沉寂,无尽的沉寂。

因为承受过心理的痛苦,身体的痛苦于她来说变得很渺小。

姜问钰脑海里浮现起了,当年国破后,白紫和陆湛还笑脸相待,一家三口用着晚膳。

后来,白紫喂白琼喝了一碗苦药汤,白琼昏睡了过去。再度醒来时,白琼要去找父皇和母后,看见的却是尸体已经凉的陆湛和正拿簪子刺进脖子的白紫。

刹那,鲜血溢出,生命消散。

那抹红,像是无数根针刺进白琼的眼睛和心脏。

白琼踉踉跄跄跑过去,白紫最后给白琼留了遗憾。

好好活下去。

勿念,勿归。

还有最后一句话,白紫没有说完。

她说:“不要报仇。阿琼,你是我全部的心意,我只愿你今后喜乐过一生。”

白紫的模样愈发清晰,她常穿着一身紫衣,五官明艳,挺拔的鼻子上有一块小小地痣。

她说她此生无怨无悔,唯一所念的只有尚年幼的女儿。

白紫没有当过别人的女儿,她出生的时候父母已双亡,所以她不知道做人女儿是什么样子。

而母亲这个角色是极其复杂的,极其不好做的,白紫是第一次做母亲,她想把最好的都给白琼。

可是却偏偏没有问过白琼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白琼自幼心智成熟,聪颖过人,家人是她心底里唯一的避风港,唯一的软肋,因此她不会拒绝白紫和陆湛塞过来的一切东西。

他们都是第一次做彼此的家人,他们都在为对方考虑,却忘记了去询问对方的想法。

……

姜问钰缓和过后,破水而出,全身都在滴水,她抹了把脸,碰到唇,有点疼痛。

姜问钰换了身衣裳,擦干头发出来,公孙蓁端着药汤走了进来。

“我体内的蛊毒发作是不是连世子平日的一半都没有?”

公孙蓁道:“确实不到一半,你体内的燕尾蝶蛊毒减轻了不少蛊毒。”

姜问钰若有所思。

这可不是一般的疼痛,谈殊他还能装得跟个没事人一样,他可真会装啊。

姜问钰喝了药汤,苦味在舌尖弥漫开,她皱巴着小脸道:“好苦啊。”

公孙蓁被她逗笑了:“药怎么可能不苦,良药苦口利于病。”

“不利于心。”姜问钰说。

公孙蓁笑眯了眼:“你这小丫头真是稀奇,刚受过苦,还能跟我开玩笑。”

姜问钰笑盈盈道:“因为公孙大夫医术高超,让我很快就没事啦。”

公孙蓁:“你就是嘴甜。”

姜问钰:“我可没有骗你噢,我觉得公孙大夫地医术比子扁师父的要高很多。”

公孙蓁笑道:“这话可不能让你师父听到。”

姜问钰立即双手捂嘴,做出闭嘴的动作。

公孙蓁原本皱眉苦脸,见到姜问钰后变得笑容满面了。

“谈殊还没醒来,他被涅盘蛊毒折磨了三年,这孩子也是个苦命孩子。”

姜问钰好奇道:“苦命?”

“谈殊没跟你说过我是怎么跟他认识的吗?”

“没有。”

“是差不多十一年前了。”公孙蓁道,“候夫人曾经是名女将军,收复城池,英勇善战的女英雄。我当时路过军营,恰逢候夫人受重伤,便去瞧了瞧。”

“我还记得我见着的第一面,候夫人和谈殊浑身浴血,那会儿谈殊还是个小少年。候夫人躺在简陋的床上,小少年站在一旁,站姿很挺拔,看起来伤不重。所以我先给候夫人医治,再给小少年看。但其实,小少年身上的伤万分严重,身体骨头都断裂了,他忍着剧痛硬是站了一个时辰。”

“起初我以为这孩子没有痛觉,但发现并不是,他似乎受伤习惯了。甚至说,疼痛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

“小少年明明是很小的年纪,正在对天地产生好奇,对生命热情的年纪,他却没有求生的意志。”

“三年前中了蛊毒,谈殊也没主动寻过医,是宏光方丈找到的我,我才开始给他寻求解药。”

姜问钰听得转了转眼珠。

公孙蓁伸手顺了下姜问钰的头发,宽慰笑道:“祸福相依,好坏总一半一半。十日之期要过去了,谈殊还没醒来,你去看看他吧。”

姜问钰点了点头。

这两日,姜问钰偶尔跟石英会面,偶尔会去看谈殊。

房里没有点灯,黑蒙蒙的,姜问钰点燃一盏灯,借着昏黄烛火,她看清了谈殊的样子,脸色苍白,双眼紧闭,薄唇泛乌。

姜问钰有一瞬间的心焦如焚,她握住谈殊的手。

男人的手指僵硬冰冷,贴在脸上,姜问钰眸中不由得泪光闪动。

太冷了。

都要把她冻哭了。

为了避免自己被冻哭,姜问钰眨了眨眼,散去心酸的情绪,她放下谈殊的手,手指摸他脉象,紧皱的眉头缓了点。

没有之前凶险了。

姜问钰把谈殊的手跟自己的手塞紧被窝里,趴在床边,睁着杏眸,凝视他的脸。

蜡烛静静地燃烧,烛光一点点弱下去。

日光透窗纱落到屋里,姜问钰猛地醒来,手探了下谈殊的脉搏,确定还在跳动松了口气。

姜问钰目光定在谈殊脸上,意识浅浅清醒,手掌碰了碰他的脸,又看了一会儿,最后实在忍受不住苦药味,弯腰在他唇上亲了下便离开了。

姜问钰的关门时候,躺在床塌的青年喉结几不可察地滑动了下。

-

姜问钰回到府苑,石英见她脸现倦怠,微微皱眉:“你昨晚没睡?”

姜问钰打了个哈欠,含糊道:“做贼去了。”

石英:“贼?”

姜问钰朝她俏皮地眨了下眼睛:“采花贼。”

石英:“……”

进屋。

石英拎起茶壶,边给姜问钰倒茶,边说:“东方权最近在利用东爻的扶天人给祝离枫传消息。”

“什么消息?”

石英顿了顿,道:“说你跟北都武侯府世子关系斐然。”

姜问钰一手转着茶杯,一手支着脑袋,轻笑道:“他倒是擅长煽风点火。”

石英不知他们三人的渊源,好奇道:“东方权是站在哪边的?”

“他是站在他自己那边的。”姜问钰不疾不徐道,“东方权的老爷子死于祝离枫手里,他也想报仇,但是祝离枫这个人很难对付,所以东方权想利用我对付祝离枫。”

“现在东爻形势如何?”

石英道:“赢面基本在祝离枫身上,他估计要拿下东爻国,坐东爻的皇帝了。”

姜问钰弯眼一笑:“我们的人呢?”

石英:“基本安排妥当。”

姜问钰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歪头笑道:“太好了,江湖儿女,果然惊喜多多。”

-

姜问钰一身苦药味,沐浴换洗后和石英出了趟门,再回来时,慢悠悠到书房,写了信,用鹰传出去。

姜问钰回到屋子,侧着身子趴在桌案上,瞥见衣袖不知何时沾上了墨迹,小小声道:“啊,刚做的新衣裳呢。”

不过,她暂时没力气去想这些。

困了。

姜问钰迷迷糊糊趴睡着了,没多久,她听到了细微的声音,十分警惕,蓦地睁开眼,视线里不期然出现在了熟悉的面孔。

“世子!”姜问钰惊喜道。

谈殊已经换了身衣服,把周身的苦药味洗干净后迫不及待地来见了她。

姜问钰站起身,谈殊朝她走近,他随意地把椅子拨到旁边,揽住她的腰把人抱上桌案。

姜问钰刚醒本就有点懵,他的动作又利落,她还没看明白,人已经坐在案台上。

这样子,姜问钰要比谈殊高一点点,她微微垂眸,茫然望着青年。

他原本棱角分明的五官因为瘦了,此刻显得更深邃俊朗,眉眼的冷意,微勾的眼尾仍然是熟悉的慵懒和漫不经心。

谈殊撩起眼皮,目光扫过姜问钰修长凝脂的颈,附身轻嗅,闻到她身上那股清淡的香味,令人满足。

姜问钰双眸低垂,杏眸恢复清明,手臂搭在他肩膀上,轻声道:“你什么时候醒的?”

“两个时辰前。”谈殊幽黑的眼瞳凝视着她,声音低沉。

“第十一天。”姜问钰凑近,撞了下他的额头,“你是掐准时间醒来的吗?”

轻轻一撞让谈殊眨了下眼。

她的触碰像一汪春水,会让人知觉沉沦其中。

谈殊看进那双黑亮的眼眸,懒洋洋笑道:“我想你了。”

姜问钰微怔。

她正要算账呢,没事说什么腻歪情话,这让她怎么算下去?

“我可……”

姜问钰话还没说出口,突如其来的灼热气息,坚硬触觉让她不由得哆嗦了下。

谈殊轻咬姜问钰雪白的脖子,令她线条漂亮的脖颈立时紧绷起来。

“世子……”姜问钰颤声道。

谈殊微仰头,薄唇印在她开阖的樱唇上,轻而易举地掠夺甜美。

他比以往要激烈而炙热,姜问钰一时招架不住,接近窒息时,谈殊松开她,细细吻着她的脸蛋和耳朵。

一番惊喜,因为一场令人心跳加快的亲吻得到了落实。

沉下来的心,又提起来,如今渐渐回到原先平衡的位置。

姜问钰喘息过后,思绪变得清晰,也冷静了下来。

眼下扶天阁尘埃落定,谈身上都蛊毒也好了。她该启程去东爻了,不能再继续耽搁了。

姜问钰敏感地缩了缩脖子,小声道:“世子,你明日回都城,好不好?”

谈殊亲吻她侧脖的动作一顿,抬头直视她:“你要丢掉我?”

“没有。”姜问钰垂眸看他,“都城有很多事情需要你,明安登基,江山不稳,现在他们估计人心惶惶。”

谈殊嗯了声:“我们一起回去。”

“我要去东爻。”姜问钰没瞒他。

谈殊说:“我跟你一块去。”

姜问钰一口拒绝:“不行。”

谈殊心绪稍沉,搂住姜问钰腰肢的手握拳,青色的血管从他苍白的手背上条分缕析地露出来,几欲破皮而出。

谈殊问她:“为何?”

他的声音冷淡又克制。

姜问钰答得有理有据:“在没有你之前,我就做好了去东爻的打算,之所以留在北都并不是因为谁,而是我需要时间布局和成长。现在时间已经够了,我不会再留在北都做表姑娘。”

“我的决定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的。东爻是东爻,北都是北都,你是北都的世子,是武侯爷的世子,你不能干涉东爻的事情。”

“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我现在跟你坦白,给你下蛊毒的主意是我告诉祝离枫的。”姜问钰平静地说,“所以现在帮你解了蛊毒,也算是为曾经任性的我减少了一桩恶事。”

这就是为何很久以前阮秋问她,“你觉得武侯府的世子发现你的身份,还会留着你吗?”

白琼很信任祝离枫,因此凡事均会与他说,包括国子监里学到的治国理念,因此当祝离枫问白琼,如何能轻易把北都国攻下来时,白琼告诉他了。让武侯爷跟皇族斗起来,让北都内讧,分崩离析。

谈殊脸色已经沉了下来,但不是因为蛊毒。

而是因为少女水润黑亮的杏眸清晰倒映着他的模样,明明满眼都是他,可是一举一动、一字一句却又在把他推开。

“都城需要我,明安需要我。”两人目光相接,谈殊问道,“那你呢?你就不需要……”

姜问钰说:“不需要。”

她答得毫不犹豫,十分干脆,没有回旋的余地。

谈殊漆黑的眼珠动也不动盯着姜问钰,心头灼烧一般的热意瞬间冷了下来。

姜问钰眼神也不闪躲,坦然注视他。

屋内陷入了死寂。

须臾,外屋传来了敲门声。

“有要事。”

是石英。

姜问钰没再跟谈殊面对面无声对视,从桌案跳下来,去打开门。

石英一眼便瞧见站在屋内气质冷沉的青年,立时噤言。

至于为何青天白日,为何会有一个男子在姜问钰屋内。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姜问钰的事情,石英也不问。

姜问钰扭头看了眼谈殊,朝他歪了下头,示意先出去。

他们是不欢而散了吗?

谈殊倚靠廊柱,屈起一条长腿,坐在长廊尽头,思考这个问题,然而他从白天坐到黑夜,都没得出个所以然来。

皎洁月光倾斜而下,满园木芙蓉花已然凋谢了。

悄无声息地开花,悄无声息地凋谢。

忽然一阵凛冽寒风袭来,钻进了谈殊的骨缝,他第一次感觉冷得刻骨铭心。

谈殊常觉得世间没有意思,他在朝廷、在江湖混了许久,这生死之际徘徊过无数次,也承受过涅盘蛊毒的折磨,可还是觉得世间一切与他无关。

漠视天下万物,傲慢、不可一世、桀骜不驯。

谈殊年幼时随侯夫人到寺庙认识宏光方丈,他问宏光:“我是谁?”

宏光方丈高深莫测地说:“此答案需世子亲自去寻找。”

幼年谈殊问:“去何处寻?”

宏光方丈道:“四方天地。”

于是,幼年起谈殊便顽劣地走遍河山各地,四处随着武侯爷打仗,到后来,中了涅盘蛊毒,他还是没找到答案。

谈殊不仅目中无人,也目中无物。人们趋之若鹜的权势财富,他内心也毫无波澜,生死于他不算什么,作为武侯爷的后代,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为了天下和平,百姓安康吗?谈殊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他没任何感触。

同情心这东西谈殊没有;求生的意愿他也没有;贪欲贪权他也没有……

他似乎什么都有,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萧元颂常常说:“长妄兄,你这无欲无求,比和尚还要出世,你是要成仙了吧!你该不会真要去出家了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谈殊存在于世间,却又几乎不存在。

唯有一个姜问钰,带给他的喜怒哀乐都如此真实,如此刻骨铭心。

他气如游丝时,陷入筋疲力尽的昏迷不醒时,心里坚定地想着:“我不会死的。我不能死。过往戎马倥偬,江湖阴险,无数次刀剑下,炮火里,都没弄死我,姜问钰还没能睡好觉,世上有那么多人想找她麻烦,想让她死,我岂能……”

谈殊可以为很多人死,却只会为了姜问钰活下来。

他只想活在有姜问钰的人世间。

不远处树林骚动,谈殊一双眼如寒星扫了过去,与此同时,抬手将一颗石子掷去。

只闻一声痛乎,薛无涯的脑袋从树叶里冒出来,呆愣又无辜望着谈殊。

“你怎么在这?”谈殊皱着眉端详他。

薛无涯木讷道:“主子写信让我来的。”

写信……看来是姜问钰模仿他的字迹给萧元颂写的信。

谈殊冷笑了声。

她凡事都考虑好了,却唯独没有考虑过他会为了她醒来吗?

谈殊冷冷地吩咐:“从现在开始你不用跟着我了,跟着姜问钰去东爻,不能让她受伤,也不能扰她睡眠。”

薛无涯搔了搔头皮,分外不解,他何时扰过表姑娘的睡眠了?

但还是应了。

“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算了,薛木头也快要被烧了,真是天降无妄之灾。

后半夜,暴雨如注,雷神轰鸣。

闪雷劈在屋外,照亮屋内坐在桌前的身影。

谈殊幽黑的眼珠望着窗外,竹林被风雨拍打,哗哗作响。

不知她睡得怎么样。

谈殊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去找姜问钰,但起身那瞬,少女毫无犹豫说“不需要”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他自嘲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风雨猛烈,热切与焦躁像藤蔓般疯狂生长,紧紧缠在心头。

谈殊就这么靠着椅背,视线漫无目的望着窗外,想了姜问钰一宿。

一夜未眠。

清早,谈殊把心底的躁意和周身戾气压下去后,想去寻姜问钰一块用早膳,然而屋子却空荡荡。

她离开了。

迅疾地离开了,没有打任何招呼。

像是怕急了他会缠着她,不让她走。

谈殊刚压下去的躁意和戾气霎时汹涌而来。

他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说喜欢他的人是她。

说不需要他的人也是她。

谈殊不知道自己对姜问钰来说究竟是什么。

她只有在很开心的时候才会放下戒备、毫无顾忌地对他说些令人心动的话。

而她说谎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破绽。

谈殊脑子已经开始错乱了。

哪些真,哪些假,似乎分不清楚了。

姜问钰说喜欢他的情意,说要跟他白头偕老的承诺,两人牵手拥抱亲吻的甜蜜,仿佛只是涅盘蛊毒带来的一场美梦。

如今,涅盘蛊毒解了,梦也就碎了。

支离破碎的美梦像是被摔碎的瓷器,每一块都狠狠扎进谈殊心里,令他痛不欲生。

他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喜欢姜问钰。

-

昨日阮秋紧急来信,祝离枫把张太后活抓了,东爻形势严峻。

姜问钰和石英便刻不容缓,策马疾驰至皇城,路途遥远,姜问钰和石英寻了间客栈休息。

“不用解决?”石英问。

指的是一路跟着她们,神出鬼没的薛无涯。

姜问钰说:“把他扯过来一起用膳吧。”

石英颔首,握着佩剑走向三桌外正埋头苦吃的薛无涯,她单手拎住他的后领:

“过来。”

薛无涯瞪着一双木然的眼睛,嘴里还塞着馒头,煞是不解。

姜问钰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薛无涯问道:“你为何要跟着我们?”

薛无涯讷于言语,慢吞吞答:“主子让跟着的。”

姜问钰觉得谈殊一时半会醒不来,她又要离开,便让萧元颂派薛无涯去守着他。

毕竟谈殊这人仇家可不是一般多,要是被发现昏迷不醒,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姜问钰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叩着,目光打量了薛无涯一番,轻声道:“你回去吧。”

薛无涯呆头呆脑道:“不行。”

姜问钰:“理由。”

“主子让我跟着表姑娘保护表姑娘。”

“不用。”

薛无涯耷拉脑袋,像是个抗拒交流的孩子:“我不回去。”

回去主子肯定罚他。

小二端菜来,桌面满是美食佳肴。

姜问钰屈指敲了敲桌子,铁石心肠道:“吃完这顿就别再跟着我们。”

薛无涯吃了几天馒头,早就馋坏了,根本听不到姜问钰的话,忙进食。

姜问钰也不管他听进去没有,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东西。

吃完后,姜问钰和石英走在前面,薛无涯在后面保持着一定距离紧跟着。

石英:“需不需要把他打跑,或者甩掉?”

姜问钰走在嘈杂人群里时,偏头正欲回答石英的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世子!世子!”

她回头看去,只见小商贩前,一个头发全白,满脸皱纹的老人手握着柿子,不停喊道:“柿子!柿子!新鲜的柿子!”

姜问钰恍惚地眨了下眼。

柿子,不是世子。

“怎么了?”石英见她敏锐往后瞧,以为是发现异样。

“没什么。”姜问钰回过神来,“薛无涯就别管他了,爱跟着就跟着吧,只要不妨碍我们就行。”

石英没意见。

-

北都国,都城。

新帝登基已有数月,这数月各处常有不怕死的调兵试图动乱,均按谋反论处置。

谈殊回来后,跟萧元颂辗转各处稳定军心,减少霍乱,稳定民心。

新帝尚年少,有丞相和太傅辅佐,宏光方丈时常进宫同明安闲聊,但明安最高兴点莫过于亲眼见着谈殊的那一瞬间了。

至于为何是一瞬间,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点师兄一开口就容易让人窝火。

“哟。”谈殊不怕死地进御书房就是这么一句,语调漫不经心,“以后不能叫你师弟了。”

穿着龙袍的光头皇帝明安恨不得哭得稀里哗啦跑向谈殊,可是他是皇帝,不能这样子干。

同样,他也要有风度。他不是古怪的师兄,他也能原谅师兄的古怪。

要说这皇家李家对武侯爷一家就从没好过,明安知道自己是也姓李后,对师兄深感歉疚。

“师兄。”明安把太监和宫女都支出去,跟谈殊坐在椅子上,肉眼可见得开心了,“我还以为你死了。”

谈殊心想还不如死了呢。

死了化成鬼缠在姜问钰身边,她察觉不到,也不影响她睡觉。

不过姜问钰活着,他死了进阴曹地府,也会硬爬上来的。

“师兄,你不高兴嘛?”明安把茶盏推给谈殊,眼巴巴望着师兄地表情,觉得冷得要命。

“没有。”谈殊骨节分明手指端起茶盏,喝冷口,放下来,“这什么?”

明安说:“这是楼兰进贡的茶,据说是他们那边特有的茶,喝起来甜淡清爽。”

谈殊指节敲了两下,轻掀眼皮:“还有吗?”

明安:“师兄是要茶叶吗?”

谈殊嗯了声。

“有的。”

明安唤太监去拿了一两包过来,谈殊掂在手里,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师兄你有看见姜姑娘吗?”明安闲聊中,忽然问道。

谈殊半耸的眼皮抬了起来,神色莫测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安道:“姜姑娘上回给我做的荷包不小心被我搞坏了,我想请她再帮我做一个。”

主要是那安神香真有用,明安头疼时候闻一闻就能静下心来了。

谈殊冷笑道:“没看见。”

有的人都没有荷包,你还弄坏了。

明安失望地哦了声,接下来就是谈殊检验他练武,练得如何了。

明安本来还想着,他做了皇帝师兄应该会手下留情,没成想打得更狠了。

“师兄!”明安摸着脑袋,喊道,“你怎么下手那么重?”

谈殊懒声道:“是你不加以勤练,武功退步了。”

明安:“……”

师兄又开始颠倒黑白了。

尽管师兄很可恶,但明安还是很喜欢跟师兄相处。

无论是小和尚明安,还是皇帝明安,师兄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一丝改变。

这让明安很开心。

谈殊被明安以皇命求着在皇宫待到了傍晚。

傍晚时分,谈殊从皇宫离开,在宫外的深巷偶然看见两道飞鱼服的身影。

晦气。

谈殊微冷的余光散漫地扫过去,与过来的谢之危阴鸷目光相撞。

谈殊嘴角倏地勾起恶劣的笑意,不紧不慢走过去。

一旁的陈声连忙行礼:“世子爷。”

谈殊看着谢之危,径直问道:“当日断崖那箭是你射的?”他的语气随意,气息却冷沉。

谢之危心脏狠狠一跳。

谈殊知道?他看到了!?

“不知世子爷所说何事。”

现今局势对谢之危并不利,当夜事宜的李招夷和李景恒已经死了只要他死咬着不承认,谈殊又能耐他如何。

“哦?不知道吗?”谈殊慢悠悠地反问。

谢之危尚未来得及回答,猛然间身上袭来一股力,他被谈殊一脚踹出,凌空摔入花丛之中,跌得头晕脑胀。

谢之危和陈声都没想到谈殊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还是在皇宫前面!

陈声飞快跑过去扶起谢之危。

谢之危刚站起来,谈殊又是一脚踹在他腿弯处,谢之危吃痛,跪坐在地,紧接着谈殊又是一脚踹在他胸膛上。

一连三脚,谈殊下手又黑又狠,谢之危痛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裂开了,斜躺在地,喉间卡着一口血。

谈殊一脚踩在谢之危膝盖,居高临下看着他:“现在知道了吗。”

他点漆的黑眸里尽是嘲弄之意。

陈声见谢之危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拔出绣春刀便要砍去,忽而,远处袭来一把飞刀,双刀相击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的绣春刀被打飞了出去。

萧元颂拿着一把折扇,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笑嘻嘻走过来:“长妄兄啊,打架怎么能不叫我呢?”

谈殊锐利的眼眸凝神盯着谢之危,声音冰冷:“箭是不是你射的?”

谢之危心中怦怦乱跳,还是强自镇定:“你要杀了我?”

在谢之危看来,谈殊定是不敢杀他的,谈殊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可以杀他。

证据早就没了。

谢之危想到这里,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目:“我可没动手杀你,想让你死的是李招夷,是李景恒。”

“你以为我没有证据。”谈殊踩在谢之危身上都脚稍用力,压得谢之危难以呼吸,“巧了,当日在悬崖边有人看见你们锦衣卫了。”

谢之危心霎时慌张,觉得谈殊一定在欺骗他。

萧元颂温馨提醒:“长妄兄说的没错哦。”

他们暂时不动,是因为谈殊说要亲自回来弄谢之危这个狗东西。

谢之危脑子飞快转动,艰难道:“我们要杀的并不是你,而是一位亡国的公主殿下。此女子胆大妄为,竟敢闯入王府谋杀五殿下。”

杀了亡国公主殿下不过一条本该亡的命,而他谢之危可是朝廷锦衣卫指挥使,孰轻孰重很明显。

谈殊脚下又是一个用力,硬生生踩断谢之危一根肋骨:“你找死。”

谢之危不知他突然发什么疯,痛不欲生,一口哽在喉间的血涌了出来。

“听到一个名字就这么激动,难不成你看见通缉令,喜欢那位亡国公主?”谢之危冷傲的眉眼满是嫌弃,“呵,不还是男人,三心二意,钰儿绝不会喜欢你这般三心二意的人。”

“把通缉犯说成是公主,以为能骗得到我?”谈殊看着谢之危,眼尾勾着蔑视,宛如俯瞰地面蝼蚁,“废物。”

“不过有一点你确实没说错,我是喜欢公主殿下。”

谈殊怎么知道通缉犯不是亡国公主的?莫非他见过?而且还喜欢……

谢之危心中猛地冒出一个想法,难以置信瞪着沉冷的青年。

谈殊疯了吧!?

钰儿怎么可能会是……

“你说钰儿是亡国……不可能!”谢之危自我否认道,“她性子胆小懦弱,一心只想讨好我,不可能……”

话没说完,便被谈殊脚下使力又踩断了一根骨头,“你自以为是的话让我觉得恶心。”

骨头格格作响,谢之危痛得几欲晕去。

“拿你愚蠢的脑子去评价她,你也配?”

谈殊一脚踩过地上的绣春刀,绣春刀受力向上飞,谈殊伸手握住,随后凌厉的冷风飘过,耀眼光芒闪过后,鲜血染红了花丛。

陈声看见谢之危被废了一条胳膊,场面尤为惨状血腥,而谢之危受不住已经昏厥了。

谈殊将绣春刀丢掉,神色沉稳,嗓音冷漠:“谢之危蓄意谋杀陛下,罪大恶极,被捕抓入大理寺。”

陈声闻言,瞬间瞪大了眼睛。

血口喷人!

颠倒黑白!

萧元颂招来两个士兵,把谢之危拖走了。很显然,方才什么证据证实都是假的。

萧元颂跟陈声说话间,谈殊已然转身离开,萧元颂见他走远了,立即叫人把陈声带走,拔腿跟上去。

“长妄兄!长妄兄!”萧元颂跑着追上去,“你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吗?”

谈殊没搭理他,依旧目不斜视往前走。

“我怎么觉着你回来后的冷漠凶戾了好多,”萧元颂兴致勃勃地追问,“不是跟姜姜吵架了?是不是?”

“如果是,那肯定是你错了。如果不是,那还是你错了。”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们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啊?跟我说说呗,我挺好奇是什么让姜姜姑娘如此温柔的人生气的。”

叽叽喳喳个不停。

谈殊望着天际西落的红红落日,橘黄的光照在脸上,他的神色沉稳,眉眼间却寒意清冷:“没有吵。”

姜问钰还不如跟他吵一架呢。

这样子至少他还能有话说,一句‘不需要’直接把他都路堵死了。

萧元颂:“谁信啊?”

任萧元颂再如何费口舌,谈殊都没搭理过他一句话。

要说这世子爷当真是杀神附体,把朝廷当成战场使,战意累累,把想暗中对新帝使绊子的人一波又一波地连根拔起来。

雷厉风行,行事果断得让太傅都为新帝捏了把汗,怎么看这架子下一刻就是要拔新帝这棵小白菜了呢?

谈殊心口堵得慌,且随着一日又一日过去,慌张的情绪越发强烈,他各处找人打,比文比武,搞得连自称是他最好朋友的萧元颂都不敢登门拜访了。

这日,冷清清的武侯府来人了。

谈殊正用黑布条绑住眼睛,在蒙眼射箭,咻一声,三根箭矢钉在靶子中心。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余感官,听觉嗅觉都会变得灵敏,谈殊脑海里想起了他瞎的时候,姜问钰说过的话,身上的味道。

越想心里的躁意就越重。

“世子爷,有位名叫公孙蓁的大夫上门求见。”云郦忐忑走上去。

谈殊抬手扯下布条,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淡声道:“请她进来。”

正堂里,茶香四溢,雾气从茶杯弥漫开来。

公孙蓁先给谈殊把了脉,蛊毒已经基本消尽了,又掏出一封信递给谈殊。

“此信是姜姜留下的,说是等你信了给你。”

谈殊醒来后,公孙蓁忙着各种检查,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谈殊一刻也没停留就走了。信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送出来。

谈殊眼神微凝,客气送走公孙蓁后,盯着手里的信一时不知该不该拆。

挣扎之后,他还是忍不住拆开了。

这信是姜问钰以为谈殊在她离开之后醒来,怕他去东爻寻她特地写的。

信里意思基本跟她说过的话差不多,但又不一样。

信里姜问钰没有说不需要他,而是说了让他不要去寻她,她解决完恩仇,会回来找他。

会回来。

三个字印在谈殊脑海心里,让他反复琢磨。

谈殊长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靠着椅背的姿势不知不觉变得轻松了。

至少,姜问钰说了会回来。

说明她心里其实也对北都的过往有所留恋。

谈殊心底里的躁意就因为一封信,因为姜问钰的几句话全散了。同时,他心底里想见她的欲望被瞬间放大,无限放大。

谈殊压不住思念,思念是痛苦与甜蜜交织着,让他甘之如饴。

谈殊当即决定策马前往东爻皇城。

他从未如此想见一个人过,也从未如此冲动过。

心急如焚,思念地烈火将他烧得一干二净。

行驶千里万里,只为见心上人一面。

-

东爻国,皇城。

民心动荡,百姓流离失所,姜问钰坐在椅子上,乌黑纯净地眸子盯着手上的刀痕。

昨夜试图潜入王府,确被暗中的护卫发现了,还好她反应得快,连忙拉石英跑了。

祝离枫在东爻注定是很难杀不死的,除去他身手不凡,还以为他身边有太多像是悟真和尚这般武艺高超,出手毒辣,不计生死的人了。

就算祝离枫在夺权里败了,他也能全身而退。他给自己留了很多条退路。

大夫替姜问钰包扎好,姜问钰指尖抓着冰冷的笛子,温声软语道:“会留疤吗?”

大夫道:“注意不要碰水,及时换药就不会。”

姜问钰道了声谢,她也知道要注意的事情,但是她自己能不能注意就不清楚了,所以才问了一句。

姜问钰跟石英用膳,吃得慢腾腾,说了近日情况,以及陆璇会过来。

姜问钰若有所思地点头。

-

谈殊马不停蹄行着,几乎没怎么休息,在皇城外,硝烟四起,他正要进去,却迎面碰见了站在城墙偷偷摸摸的薛无涯。

两人隔空对视,薛无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谈殊纵身跃起,几个横飞,拦住薛无涯的路,他一脸冷漠,忍不住磨牙道:“她人呢?我让你寸步不离守着她,你给我守上天了?”

薛无涯欲哭无泪,丧着脸垂下脑袋,“表姑娘在将军府别院。”

没办法,主要是表姑娘人太好了,完全拿捏了薛无涯一颗呆子木楞的心与脑

薛无涯已经改为表姑娘做事了。

谈殊恨铁不成钢,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忠心,智商仅对谈殊开放的薛无涯向来是谈殊认为最靠谱的,薛无涯声就算自己死,也绝不会违背指令,也会保护好姜问钰。

哪曾想,这呆小子没死,叛主了。

谈殊咬咬牙,没时间跟他算账,他来过几次皇城,对这里也熟悉,飞身忙赶去找人了。

薛无涯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缓缓垂落了,继续去干姜问钰吩咐的事情,完全无视自己主子。

黑云压城,狂风骤雨呼啸而至,正月本就寒冷,一场带着寒气的雨袭来,让本就冰冷地皇城似坠入寒潭里,冷得刺骨。

姜问钰正坐在屋檐下的秋千,慢悠悠晃动着,她的视线漫无目的望着前方被雨水拍打的树,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不能祝离枫待在王府,得把他赶出来,赶出来才好杀。去哪里好呢?

在姜问钰发愣时,耳畔忽响起细微的声响,她猛地扭头看去。

只见瓢泼大雨中,急风暗色里,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缓缓从暴雨走了过来。

姜问钰不知道自己为何没有和平时一样出手,她目光怔了下,那道模糊的身影也渐渐清晰。

姜问钰莹亮的杏眸倒映出走近的男人,他浑身被雨水湿透,俊脸满是水痕,湿发粘着肌肤,神色沉冷,在噼啪作响的大雨里朝姜问钰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姜问钰想起了山崖底下,他醒来时,两人对视的画面。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冷静下来。

姜问钰想开口,张了张嘴,有些干涸,没发出声。

谈殊走到姜问钰跟前,半蹲下来,仔细打量她一番,看见她手上缠着的绷带,神色沉冷气息更凝重了。

“怎么伤的?疼不疼?”

他全身湿透了,身躯冰冷,没敢碰她。

姜问钰呆楞望着两个月多没见的男人,心里腾出了一股酸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眸光转动,带着点质问语气道:

“不是说让你先不要找我吗?”

谈殊与她对视,沉声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姜问钰:“那你来干嘛?”

谈殊深深地看着她:“我来看看我种的花。”

种的花?

姜问钰反应过来,他指着的是那日在山洞里,她跟他表明心意说的话——

“谈殊,你在我心里种了朵花。”

姜问钰眼眸清晰映出男人湿透的模样,握住秋千荡绳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须臾,她说:“看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铁石心肠的姜问钰,过于理智的姜问钰,目标清晰的姜问钰,让谈殊又爱又恨的姜问钰。

“谁说我要走?”谈殊语气带着点吊儿郎当,懒洋洋道,“花可不好养,我得留下盯着,不然某人把我种的花养谢了,我上哪找说法?”

培养感情,以避免他不喜欢她了。

谈殊来了就没想走,原先离开时他想着的明明是只看她一眼就够了。

可是心上人怎么可能会看一眼就够呢?

姜问钰一言不发盯着清雅清冷的男人,雨水从他发梢滑落在脸颊,散漫的黑瞳映着她的模样。

姜问钰忽然抿唇笑了。

算了。

姜问钰蹙起的眉舒展开,松了嘴:“那你盯着吧。”

谈殊还没来得及欢喜,又听她说:“但不许碰我。”

谈殊看着姜问钰黑漆漆的眼睛,见她心情变愉快了些,便话里带着点戏谑问:“不能亲你?”

姜问钰答:“不能。”

谈殊:“抱也不行?”

姜问钰:“不行。”

谈殊:“牵手呢?”

姜问钰微笑道:“一根头发都不许碰。”

谈殊:“……”

不生他气就行了。

大不了到时候出卖色相,让她碰他。

谈殊站起身来,目光轻点姜问钰手上的伤,还想问点什么,但怕让她不高兴就没问了。

“你就这样子盯着?”姜问钰仰头看他,湿透了的青年并不显得狼狈,仍然帅气俊朗,却让人看了不由得蹙眉。

谈殊本想哼笑说他没什么事,垂眸瞧见姜问钰白净的脸蛋有少许的凝重,便轻咳了几声:“风雨交加,我确实冷得要受不住了。”

顶着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说自己受不住了。

姜问钰既想笑,又想打他。

“你跟我过来。”

姜问钰起身离开秋千,转过身的瞬间没忍住,无声笑了起来。

谈殊跟在姜问钰身后,尽管看不见她的神情,也能从她走路的速度、跨步幅度以及头顶微扬的发带清晰感知到了姜问钰心情不错。

谈殊弯了弯唇,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惶恐与焦急散了大半。

姜问钰住的地方是霍安然将军提供的地方,她问人弄了男衣过来,丢给谈殊,让他赶紧进里屋换。

姜问钰伏在桌案上,目光瞟了眼另一侧,屋里生了炭火,温暖如春,太过于舒适的环境让她没办法更专心,更深一层去思考。

天色暗淡下来,烛光摇曳,明暗交错的火焰映着姜问钰眼睛里。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停在案台前,握着笔,盯着墨砚,低头继续思忖。

身后有人走近,步履从容悠闲,不用转身便知是谁,姜问钰也就没转身,垂着脑袋,跟谈殊说道:

“东爻的事情,你还是不好干涉。城北竹林有则院子很安全,我让薛无涯回来跟着你,你这几日先在那里,我……”

姜问钰话还没说完,身后带着热意的身躯忽然逼近,让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谈殊手掌撑在案头,长臂落在姜问钰身侧,两人没有肢体接触,他也没碰到她的头发,却把她困在了桌案。

屋外,狂风骤雨仍然在摧残万物,屋内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滋滋声响。

谈殊凑近,薄唇仿佛碰到姜问钰的耳朵,却又没碰到。

他低声问她:“姜问钰,你为何就不能信我呢?”

“我……”姜问钰目光微怔。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很不安。所以,我难道不行吗?”

谈殊的声音低沉,传入姜问钰耳朵,带着些许的微哑和轻颤。

未等她回答,他又道:“难不成我这么不堪一击吗?在你眼里,我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吗?”

姜问钰睫毛耷下来,抿紧了唇。

“我能为你种花,也能为你当刀。”谈殊的瞳色在暗淡雨天里显得格外浓郁,眸子内似有烈焰灼烧,他滚烫的气息洒在姜问钰肌肤上,勾得她也一块热腾起来,“只要能如你所愿,都尽管利用我吧。”

闻言,姜问钰却眸色沉静,内心深处也无比平静。

从未有过的平静。

姜问钰不说话,谈殊也没有要求任何回应。

两人岿然不动,静静让时间流逝。

她一个人习惯了。

无论是作为白琼,还是姜问钰,她都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

生在皇家,听得最多的是一句话便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作为白琼时,她对祝离枫并没有完全信任。

祝离枫的存在是让白琼分享成就、分享喜悦的。

皇宫内太枯燥了,她每每学到点东西都想跟个人释放下兴奋劲,而祝离枫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祝离枫背叛白紫,姜问钰就更确信人性本恶,不可能会改变得了的。

相信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是真理。

姜问钰练成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也只相信自己。

她不让谈殊掺进来,避免两国相争和不让谈殊冒险都不是主要原因。

姜问钰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不平等的付出,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讨好和威胁于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平等交易才是最好的相处方法。

但有一个人,恰好全占了她不喜欢的两个东西。

谈殊。

明明是她最不喜欢的类型,可她还是动心了。

命运没有给姜问钰递花,命运给她递了一把刀。

谈殊在姜问钰心中种下了一朵花,她珍惜心中有花的自己,不想亲手把花拔掉。

姜问钰担心谈殊会抵不住本能,趋利避害的本能、贪婪成性的本能……

若是他掺进东爻国的事情,掺进她和祝离枫的恩仇,姜问钰没有办法保证谈殊会一如既往喜欢她,也没有办法保证他还能跟从前一样。

谈殊说的没错,她喜欢他,但她不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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