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罗森汉曾经提出过质疑,那就是精神病院是否真的可以鉴别精神病人与正常人。换句话说,他认为如果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将自己伪装成心智异常的人,那么精神病院是无法分辨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假设,罗森汉派出了八位正常人伪装成精神病人混入精神病院。他们纷纷给医院打电话,说自己出现了各种幻觉以及妄想。出乎意料的,这八个人就顺利的进入了精神病院,过着精神病人才有的生活。
尽管在之后的日子里他们表现的很正常,但是精神病院认为他们的这种正常恰恰也是患病的表现之一。所以直到最后也没有人发现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精神病。
在这之后,罗森汉还做了一个极富恶趣味的后续研究。他给所有精神病院发去一则信息,表示自己近期再次让正常人伪装成了精神病。
有趣的事发生了,那段时间精神病院诊断出了不少假的精神病。然而实际上,罗森汉并没有派出任何伪装者。
在我的研究生期间,我也曾对精神病院是否能够分辨正常人和非正常人提出过疑问。最后,我决定以身试险。
在一个打雷下雨的下午,我给安定医院打了个电话,说自己看见了雷公和电母。
之后我就顺利的打入了医院内部。
潜伏在安定医院的日子不长,但我却有不少收获。首先我得以近距离观察神经症患者,从而窥探他们的内心世界,那是一个迷人却又恐怖的世界。其次我认识了胡院长,这个在我眼里真正的心理大师。
胡院长曾经对我说过,精神病并不只是诊断为精神病那么简单,即便是生活在正常人群体中的个体,你也无法保证他真的没有变态过。
而且对于精神病而言,恐怕我们才是真正的精神病。
我站在院长室的门口,仔细聆听着胡院长和苏郁之间的谈话。
老胡似乎早就发现了我,只是故意不往我这边看。
他的声音沧桑而富有磁性,“你经常会被鬼附身?”
苏郁坐在胡院长对面,感觉有些拘谨,轻轻的点了点头。
胡院长继续问:“被附身的时候,你会有什么反应?”
苏郁的回答和以前一样,她在被附身的时候会感觉自己无法控制自己,就好像彻底变成了另一个人,但是她本人对于失控时候的所作所为都是十分清楚的。
我在第一次听到苏郁讲起这些的时候,是不太相信的,我一度以为她只是在妄想。
然而胡院长却给出了另一个看法,他说:“听起来很有趣,美国有个心理学家叫詹姆斯,他曾经针对灵魂做了一系列的实验。记得当时他找了一位灵媒,带着学生亲眼观察了灵媒进行招灵的一系列活动。结果非常惊人,灵媒竟然真的好像被附体了一样,而且说出了一些他自己本身不可能知道的事情。”
听到这里,苏郁有些惊讶的说道:“那您相信灵媒吗?”
“在无法用科学解释这种现象之前,我还是选择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
“胡院长,如果我来安定医院接受治疗,您能够治好我吗?”
胡院长摇了摇头,“恐怕不能,在我看来你除了偶尔会被附身之外,其他方面都很正常。有一点你要知道,对于病情严重的精神病来说,他们往往不觉得自己有病,也不会主动提出住院察看这种要求,除了你身后的这位年轻人。”
说到这里的时候,老胡伸手指了指站在门口的我。
我闻言露出一脸笑容,快步走到胡院长身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知道你在戒烟戒酒,所以啥都没给你买!”
老胡撅了撅嘴,瞪了我一眼:“没买就算了,故意提这茬干什么,气我么!”
不愧是院长,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目的。
苏郁显然并没想到我和安定医院的院长关系匪浅,有些惊讶的张大嘴巴。
胡院长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到苏郁旁边,问道:“你小子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快说这次来又想干什么?”
老胡有这种担忧是有道理的,因为的确我每次来到安定医院都会惹一些麻烦。
比如有一次,我与一位躁狂症患者进行深入交流,结果一不留神提起了口香糖这个词,直接导致我被该名患者追杀了很久,直到现在我都不敢见他。后来听胡院长说起这个病人,他曾经厌倦生活,而且试图自杀。不过他选择的自杀方式有些特别,竟然是吃掉大量的口香糖来试图噎死自己。
结果当然是失败了,他被抢救过来之后就被送入了安定医院,所以最听不得口香糖三个字,更何况毫不知情的我竟然当着他的面开始嚼口香糖。
还有一个患者,她因为一些原因也被送到了安定医院。
与她的初次相遇,大约已经是三年前了。那时候我刚好伪装成精神病人潜入了安定医院,然后就遇到了奇特的她。
突然,我感到脑子传来一阵剧痛,就好像一想到她就会犯病一样。
胡院长看着痛苦不堪的我,叹了口气,“如果想不起来,那就不要再去想了。人生就是这样,该记起来的记不起来,该忘掉的却又忘不掉。”
我当然明白胡院长的意思,对于我来讲,有那么一段珍贵至极的记忆突然在某一天消失不见。而在经历过安安的事情之后,我又始终难以忘怀,一直内疚。
有时候我自己会想,如果再这样下去,或许我会成为安定医院的又一位客人。
苏郁静静的看着我,忽然开口说:“医生似乎又在想一个人。”
“嗯?”我疑惑道。
“可能医生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你有时看我的眼神很怪异,就像是看着一个失而复得的人。所以对于我这种怪人,医生才会始终有耐心帮助我吧?”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看苏郁的眼神是怎样的,也从未想过会发生这种情况。原来在苏郁的眼里,我只是把她当成了某个人的替代品,或许这就是她始终不肯接受我的原因。
这时,我突然回想起了胡乐在某天早上对我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这对她不公平。”
难道说,苏郁的感觉是真的?而且胡乐也发现了这件事情?
我感到一阵疑惑,可是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我记忆中无法找到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叫什么名字,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看向胡院长,说道:“老规矩。”
头发已经花白的他抬起眼睛,表情严肃的问:“这样有意义吗,就算你真的能看到她,但是你能保证你的回忆就是正确的吗?”
我说的老规矩是指催眠,在我感觉精神痛苦的时候,我就会向老院长求助。至于为什么不找胡乐帮忙,这是因为胡乐水平太差。
在以前的催眠中,我模模糊糊的看见过那个被遗忘的人,但是始终无法真正看清她的面孔。而且,每当我即将回想起她的时候,都会突然被拉扯到按按钮的噩梦之中。
这一次,我希望会有所不同。
片刻后,我躺在舒适的催眠椅上,全身放松,老胡则站在我的旁边。
至于苏郁,她选择留在我身旁不远处。
其实这一次的催眠,我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苏郁。她是一个敏感而且聪慧的女人,或许可以帮助我也说不定。
“现在保持放松,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我手上,现在请你看着我举起的手,你看到有点累的时候就可以眨下眼,很好,你可以再眨下眼,很好,非常好,现在你可以更多眨眼,非常好,你可能累了所以你可以闭起你的眼,但你也完全可以不闭,无论闭与不闭,只要你感到很舒服就行了。”
“现在我们开始放松我们的每一块肌肉,我们可以先从额头开始,你可以让肌肉非常地放松,非常好,现在放松延伸到你的眼睛四周,你现在要你的眼睛四周的肌肉放松,非常地放松,非常好。现在脸部的肌肉也开始放松,非常地放松,非常好,下面……。最后我们的脚也完全地放松,现在我们全身都已经放松,非常好。我现在数到三,每数一个数,你就放松两倍,一――二――三――,好现在你有了六倍的放松,六倍的深沉,你在很轻松中间身体在向下深沉。非常好。”
跟随着老胡的话语,我感觉自己越来越放松,仿佛意识也轻飘飘的飞了起来。
“你感觉自己仿佛置身海底,温暖的海水包裹着你的全身。你在海水中惬意的游动着,好像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你烦恼。你缓缓下潜,向着更深处游去,突然,你看到了一抹光亮。”
胡院长所说的海底其实源自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他认为人的意识分为三种,浮于表面的冰山只是表露出来的意识,而冰山之下,海水中的内容才是潜意识。
老胡继续说道:“现在,在你的面前有一扇门,请你想象一下推开之后的场景。”
这一刻,我想起了那个打雷下雨的下午。我打着一把黑雨伞来了安定医院,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安静坐在角落里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