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贤的眼睛里,全是那束玫瑰的红,红得胜似血。
现在到处都在打仗,又是寒冬腊月,这样新鲜的玫瑰花,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因为皓雪的关系,白贤知道风月场上的所有密辛。
只有当红的歌星,才会得到贵客送的玫瑰。皓雪今年才十八岁,生得漂亮但『性』格泼辣,唱歌不算好,她收不到这样的玫瑰。
她时常跟白贤发狠话:“真想把那玫瑰摔贱人脸上,拉出她一脸的血,让她得瑟!”
她和白贤一样,浑身上下都是恶毒的。如果挖开他们的皮肉,估计从血肉到骨头缝里,全是漆黑的、肮脏的。
他对红玫瑰没有皓雪那样的恨意,每次看到贵客给台柱送,皓雪能把牙齿咬碎,他无动于衷。
直到这一刻。
他觉得那带刺的花,是抽在了他的心上,扎出了千疮百孔。
那是个有钱有学问又有品位的男人,他才和顾纭是同一类的人。
他觉得收到花的顾纭,肯定和大歌星一样,脸上充满了骄傲和得意,以及甜蜜的笑容。
然而他估计错了。
顾纭是呆如木鸡,神『色』惨白看着罗主笔递过来的花。
办公室里静了两秒钟,然后就是爆发山呼海啸般的起哄声。
声音很大,站在楼下对面街的白贤也听到了。
他心尖上的刺又往肉里扎了两分。
他下意识捂紧了围巾,深深埋下自己低贱的头颅,不再往那边看一眼。
然后,他却听到了脚步声。
顾纭冲了下来。
她这次换了高跟鞋,皮鞋滴滴答答踩着街上的地砖。
旋即,罗主笔也下楼了。
白贤当即横跨街道,追上了顾纭:“顾小姐,有人欺负你了吗?”
顾纭一脸的泪,神『色』凄惶。
她停下脚步,罗主笔也追到了跟前,跟她道歉:“对不起顾小姐,我不是有意让你难堪的。我爱慕你,想要公开求爱,表示我的诚意,绝不是戏弄你。”
白贤脸上『露』出了狰狞。
他用力一推罗主笔:“滚!”
罗主笔没提防,一下子就被他推到了墙壁上,一声闷响,差点背过气去。
白贤几乎能一只手把罗主笔扔到对街。
顾纭看着这一幕,人呆了下。
她如果是个八面玲珑的『性』格,此刻无论如何也要先给罗主笔道歉。且人家从未到尾没有半分不敬,哪怕是请她吃饭也是格外照顾她。
是她自己被起哄吓到了。
也是她自己以为自己昨晚没说清楚闯祸了。
更加是跟着她的人摔伤了罗主笔。
她应该道歉,应该骂白贤。
白贤也后悔了。
他觉得她不至于像皓雪那样打他的脸,也会骂他有『毛』病。
不成想,顾纭却只是拉住了白贤的手,就好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毫不负责的急急忙忙先逃开。
罗主笔看着这一幕,心里差点碎成了一团渣。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又看着顾纭拉起那人跑远的背影,视线逐渐模糊。
他哭了。
不知是疼的,还是伤心的。
他真有点绝望。
顾纭跑过了两条街,确定罗主笔没追过来,这才停下来。
她不停喘气,忘记了松开白贤的手。
白贤没有提醒她。
他像个牵线木偶,任由她拉着。
顾纭喘气顺了,后知后觉把自己的手抽回了,掌心全是汗。
她气喘吁吁的说:“我太糟糕了,太不像话了。”
她今天做的事,件件都蠢得令人发指。稍微有点脑子,都办不出她这么缺德又缺心眼的事情。
所以像她这样的『性』格,是上不了大台面的。
白贤却没开口。
他握紧了自己的掌心,好像要把那点温热和柔软都留住。
她默默往前走。
白贤跟在她身后。
两个人沉默着走过了三条街,白贤才好像攒足了开口的勇气:“你饿不饿?”
已经到了午饭时间。
顾纭摇摇头:“不饿,腿有点酸。”
白贤道:“我背你走,你想去哪里?”
顾纭哪里都不想去,她现在就是不知如何是好而已。
她道:“咱们寻个地方坐坐吧,哪怕不吃饭也歇歇脚。”
正好前面有个咖啡店。
她神思恍惚的,直接往里走。
不成想,伙计却拦住了白贤:“不好意思,您得在外面等,今天客人多,这个点儿没空座了,不消费不能进来。”
白贤的脸原本就黑,此刻更黑了。
顾纭的心,莫名被刺痛了下。
她当即折返过来:“你怎么知道他不花费?狗眼看人低!”
说罢,她拉了白贤,离开了咖啡店。
小伙计还在背后说什么,顾纭没听到了。
白贤半边身子有点发僵。
最终,他们找到了一个稍微破旧的小馆子,顾纭说走不动了,要坐下来。
馆子的板凳和桌子都油腻得厉害。
白贤抽了桌子上的纸,给顾纭擦了又擦,老板娘看到了,就抱怨了一句:“穷讲究什么!”
他今天没有发火。
他对全世界的憎恨,都好像被冰封在了千尺水潭里,一点也涌不起来。
他们点了两个菜一个汤,白贤不怎么吃,顾纭反而是饿了,吃得津津有味。
“怎么了?”她吃的空闲,见白贤枯坐着,问他,“你怎么不吃?”
他还带着围巾,遮住了下巴。假如吃饭,就需要把围巾摘下来,否则她又要问,更显得奇怪。
而此刻,他宁愿把头剁了,也不想把这条围巾摘下,只得说:“我跑得太快,肚子有点岔气了,先歇息会。”
顾纭相信了。
她吃完了饭,心事重新占据了她的脑子,就坐着发愁。
她不知该如何回去。
战『乱』的年代,上海能做的差事也不多,尤其是给女『性』的差事。
她这样得罪了罗主笔,假如罗主笔报复,非要她走,老板和主编肯定会让她走的。
她只是个小编译,连记者都算不上,怎么比得了罗主笔那样的名人?
她叹气。
白贤不看她,目光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只有余光微微瞥向了她。
顾纭叹了好几次气。
“需要我帮忙吗?”白贤这才开口。
顾纭道:“你帮不上的。”
白贤的心往下沉了沉。他是帮不上的,今天推了罗主笔,其实他是藏着满满的私心,否则也不会下手那么重。
他不仅帮不上,反而还给她添了祸端。
最终,他去付了账,跟着心事重重的顾纭走了出去。
顾纭走了几步,这才想起方才他什么也没吃,却还要他付钱,于是道:“我把饭钱给你。”
白贤的神『色』变了变:“不用了。”
“怎么不用?”顾纭挺不好意思,“我不能借着心情不好就随便占别人的便宜。再说你今早还送了我来报社,总归是我要谢谢你。”
白贤福至心灵:“那你把这条围巾送给我吧,我就不还了。”
顾纭抬眸看向他。
他特别高,而顾纭平常也不是那种爱看人眼睛说话的人,她都忽略他还戴着那围巾。
她这么一看,正好和他低垂的目光撞了下。
她没由来红了脸。
她低声道:“嗯,送给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