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
到处都是火。
方腊的铠甲已经满是刀剑之痕,缨盔被打落,披头散发,满脸满身都是鲜血,手中长枪更是滑腻腻拿捏不住!
但见得他双臂一震,龙象功由内而外,热气蒸腾,漫天血珠从枪杆上崩飞而出,洒开朵朵血色牡丹。
童贯的大军已经攻打进来,州城陷入一片火海,尸横遍地,血流漂杵,又有人喊马嘶,哭天抢地,一些个被吓得失心疯的士卒晕头转向,尖叫奔走,又被突然杀出的敌人堪得支离破碎!
整个州城变成了杀神的修罗场,变成了血肉熔炉,许多人甚至不再分敌我,见人就砍,因为不是你砍人,就是别人砍你,无论如何总需要活下去的。
邵皇后提着双股剑,一众亲卫寸步不离,皇太妹方百花与诸多宗亲也在奋力杀敌。
邓元觉的先锋军已经全军覆没,司行方和吕师囊还在苦苦支撑,再不离开,所有人都将被包在州城之中,再无活路!
“圣公!走吧!”
吕师囊身若游龙,长枪搠倒一名敌将,来不及拔出枪头,又旋转了半圈,抽出腰刀来,猛力挥出,将前方的敌人劈砍在地!
司行方双刀如飞轮一般挥洒,朵朵银花四处绽放,所过之处,敌人无不身首异处!
他们都是草莽中的武道宗师,同样是战阵之中悍不畏死的战将,身边又有亲卫掩护,杀人便如同砍瓜切菜,早已麻木不仁!
方腊杀红了眼,龙象功的护体之下,纵使亲卫已经调拨给邵皇后,仍旧没有人能够近得他身周一丈!
从揭竿而起的那一日起,他便下定了决心,要么荣登九五,推翻整座天下,要么以死谢天下,丹心照汗青。
可方天定已经被俘,他看着邵皇后和方百花死死保护着的儿女,心头终究还是软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走,这些人绝对不会走,咬了咬牙,方腊只好暴喝道:“往南!”
吕师囊和司行方早就等着这句话,纷纷聚拢精锐,护着方腊和邵皇后等人,跨上了战马,一路往南城门而去。
沿途的骑兵纷纷聚拢过来,不多时便有七八千之数,能够苟活到现在的,无一不是精锐之中的精锐。
大焱军队讲群殴确实是一把好手,可卵蛋到底是小了一些,只敢挑软柿子捏,不敢碰硬骨头,这些方腊的精锐在如潮如海的敌阵之中杀得七进七出,倚仗着战马的冲势,竟然所向披靡!
童贯带领着辛兴宗王禀等一众大将,就在睦州城头处,刚刚才进了城门,可惜他们从乌龙岭赶来,进入的却是北门。
作为大军主帅,童贯自然不可能亲身上阵,辛兴宗和王禀虽然是名将,但眼下大局已定,他们自然不会上阵杀敌。
再者,拱卫主帅的亲卫部队也有数千之巨,队伍铺张开来也是好大的阵仗,移动起来着实有些臃肿迟缓。
虽然童贯下了死命令,又发布了泼天大的高赏格,务必要将方腊叛贼生擒活捉,可大焱的士卒进入战场之后,发现这些临死反扑的圣公军实在太过彪悍,一时间进退维谷,除了保命还是保命,完全靠着人数优势来碾压。
只有在己方人数超过对方小阵营数倍的情况之下,这些人才有胆子一拥而上,一顿乱砍乱捅。
待得攻入睦州的行在,他们才发现方腊早已杀透了出去,往南门逃窜了!
军情报上来之后,童贯勃然大怒,亲率卫队往南门疾驰而去,八万大军涌入州城,竟开始了屠城!
眼下睦州漫山遍野都是流民,童贯根本就不需要担心凑不够俘虏的人数,只要将方腊的战斗力量彻底扫灭,随便拉十万八万民兵回去请功,那都不是事儿。
他就是这么一个好大喜功的人,每处战场总会筑起一座座人头京观,用以彪炳无上战功,仿佛这种野蛮的方式,能够让他名垂千古一般。
这种手段早已近乎变态,却又令他痴迷不已。
得知方腊拖家带口逃出去之后,童贯心里也不知将大焱军队的将士骂了多少百遍,当他率领五千亲卫出城追击之时,方腊早已逃离了睦州。
他已经从刘延庆那边得到了具体的消息,方七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天大的功劳已经丢了一小半,如果再丢了方腊,那这场平叛就会留下难以接受的遗憾。
好在他们的马匹精良,不多时便赶上了方腊的队伍,童贯拖着马槊,身先士卒,一路掩杀,沿途也不知留下多少尸首!
方腊的数千亲卫狼狈逃亡,到了中途,便被青溪方向的刘延庆,率领着二千精锐骑兵,从中截断,童贯的后军猛然冲击,将方腊的队伍分解开来,割麦乂草一般屠戮!
那些个残余力量继续往西面逃窜,还未到歙州的半途,就已经被从歙州方向赶来的杨挺营团包住了先锋,童贯和刘延庆的骑军连战场手尾都没有理会,三方军马合围一处,终于将方腊的队伍斩杀和俘虏,彻底铲除!
然而让他们郁闷的是,方腊并没有在这支队伍之中!
他们甚至从睦州押解了大批战俘,用来辨认尸首,将数处战场和多达数万的俘虏都翻了个遍,这才确认,方腊确实已经逃脱了!
“入娘的狗贼!”童贯一巴掌拍在案桌之上,那桌子喀拉一声便四分五裂,木屑四处横飞,溅了刘延庆等人一脸,然而没有人敢吱一声。
“都是些没用的入娘厮!走了方腊,如何回去跟官家交待!”童贯仍旧在忿忿地咒骂着。
此役杀敌一万余,俘虏多达七万之众,其余辎重粮草马匹军械更是不计其数,对于疲软的大焱军界而言,这绝对是足以自傲的千古奇功!
可所有人都沾沾自喜,期待封官荫子,走上人生巅峰之时,童贯童宣帅却仍旧不满意。
斩草务必除根,贼首方腊逃脱,方七佛生死不知下落不明,据说连关押在后军的雅绾儿都趁乱逃脱了,难道就拿伪太子方天定和邓元觉这样的虾兵蟹将回京复命?
后军中的雅绾儿自然是扈三娘假扮的,苏牧早就给她留了后路,又有柴进和宗储的暗中嘱托,高慕侠的暗察子又无处不在,放跑一个扈三娘根本不在话下。
再者,以扈三娘的手段,逃脱了监控之后便如同鱼入大海,撕掉伪装之后便销声匿迹,谁还能找得到?
至于扈三娘如何辗转找着苏牧,却是后话了,暂且也不提,单说童贯大骂了一通,气得脑仁生疼,太阳穴鼓涨得难受,这才颓然坐到了白虎皮的帅座之上。
揉搓了会儿眉心之后,这位总管才长叹了一声,沙哑着嗓子问道。
“事已至此,诸位可有妙计教我?”
刘延庆几个都是老狐狸,只想着安安心心领自家那份功劳,可不想再触动童宣帅的霉头。
见着帅帐之中寂静无声,落针可闻,童贯心头又是火气,积攒了一些力气,正打算再骂个狗血喷头之时,却见得一人出列报道。
“回禀宣帅,某不才,自觉着应该将斥候都散出去,多往南面找找...”
童贯猛然抬头,但见一人丰神俊逸,气度非凡,可不正是柴进柴大官人么!
宋江虽然也在列,战场之上带领着卢俊义等一众梁山残兵,也建立了莫大的功劳,但若说童贯这厢,还是对知进退懂权衡、识时务又老成的柴进比较有好感。
见得柴进出来献策,避免了帅帐之中的尴尬,众人也是松了一口气,童贯的心绪也安宁了不少。
“柴指挥有何高见,快快说出来!”
柴进也是有备而来,早两日他便收到了苏牧的密信,毕竟他与燕青高慕侠暗中做了这许多手脚,难免会引起童贯或者其他人的怀疑,适时拿出一些有价值却无意义的东西来,才能洗脱自己的嫌疑。
于是他好整以暇道:“末将以为,方腊狗贼最是狡诈,擅长故布疑兵,他的亲卫队一路往西北而逃,那么他应该是反其道而行,往东南逃亡去了。”
“这东面在逃便只能入海,而根据线报,厉天闰和娄敏中等人,已经先方腊一步,纠集了叛军的数千精锐,拖家带口,逃出海外去了。”
“这些人背叛了方腊,怕是也担心方腊会对他们不利,若方腊逃到海上,这些人总不至于还接受方腊来统领,想必一定会杀了方腊,所以方腊反而不敢往东面逃走...”
大家都是揣着聪明装糊涂,柴进一点出来,自然一片附和之声,显而易见,方腊只能往难免逃窜了。
可南面这么大,如何能够找着方腊?
关键时刻,柴进也不卖关子,微微一笑,朝童贯说道。
“高慕侠大勾当的暗察子一直在拷问俘虏,想必宣帅也是知晓的,末将也是偶尔听得大勾当提起一事,隐约觉着可用,便斗胆向宣帅建言一番了。”
童贯不禁抖擞起精神来,高慕侠的暗察子与军中斥候都在马不停蹄地搜索方腊的踪迹,眼下无法与会,但前方一直有情报传递回来,可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东西。
高慕侠乃是皇城司的大勾当,是官家的耳目,一般人都不太敢跟他走得太近,也就柴进这种交游广阔,四海皆朋友的人,才敢站出来说高慕侠那边有值得注意的消息了。
不过连柴进也只是说听高慕侠偶尔提起过,否则追究下来,他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童贯见得柴进不惜犯此忌讳来给自己建言,心里对柴进的好感便更添了三分,连忙催促道:“继续说!”
柴进这才继续开口道:“这也不是什么要紧秘密,想来宣帅也是听说过的,据说睦州南面有一处山隘,名唤小剑阁...”
“你是说方腊往那边逃了?!!!”童贯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