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乃是孕育华夏文明的母亲河之一,可她就像一条无法驯服的苍龙,屡次决堤改道,给沿岸百姓带来灭顶之灾。
黄河的流速极快,流量极大,夹杂大量的泥沙,在短时间之内就会淤积原来的河道,堤坝封锁不住,变回决堤,而后脱离原来的河道,改道肆虐,形成新的河道。
自大焱开国以来,黄河决堤改道已经超过百次,由于生存环境仍旧恶劣,水利技术无法成功治理黄河,以至于河患成为了大焱朝最为严重的天地之灾。
大焱朝廷无法不重视对黄河的治理,士大夫们也积极建言献策,在仁宗、神宗和哲宗朝,对治理河患的问题更是展开了数十年的争辩,然而终究是收效甚微。
庆历八年,黄河在澶州决口,向北改道,行成了“北流”,最终在泥沽入海,嘉佑五年,又在魏县决口,向东分出一个支流,成为“东流”,亦称之为“二股河”。
此后,大焱朝廷内部就黄河北流还是东流的问题进行了长达数十年的争议。
就环境方面而言,北流顺应河流走势,但从军事战略方面来看却又带来极其不利的影响。
当时大焱在莫州和雄州等地筑了泥沼塘泊来防御辽人的铁骑,一旦黄河北流,便要流入辽国境内和淤塞大焱边境的塘泊,这就是所谓的“失中国之险而为契丹之利”。
于是大焱朝廷终究还是选择了东流的方案,在熙宁二年,为了实现全河东流,便发动人力堵塞了北流,使得河水尽归二股河而入海,可是持续了十一年之后,北流又被淤积堵塞,再度决口。
为了挽河东流,元佑八年又发动极大的人力财力,可也持续不了几年,到了元符二年又决堤了,黄河的主流仍旧走了北流故道。
历数大焱的朝代,从太祖朝开始,便是与黄河争抢人命的奋斗史,但人力有时穷,终究无法胜过天地,这一次黄河决堤,河水甚至已经冲刷到了大名府境内。
即便在后世,治理黄河仍旧是一项极为艰巨的民生大工程,苏牧对此自然是有所了解。
但在水利方面他终究只是一知半解,又不是专家,再者,以大焱如今的工业水平和国力,想要治理黄河实在是难于登天。
可这么多年来,无论效果如何,大焱朝廷总能找到治标不治本却又能够解一时之危困的法子,所以说治河的人才总该是有的。
苏牧虽然不懂治河,却懂得“治人”,在他看来,大焱在治理河患方面已经做到了那个时代的极致,受限于科技水平,能够达到这些的效果也算是不错。
而这一次虽说有北伐军抽空国力的原因,但也不至于数百万老百姓流离失所,这里头除了天灾,肯定还有**!
北伐军已经停顿下来,如果赵劼还信得过他苏牧,还敢用他苏牧,那么苏牧也乐于在这场灾难之中出一把力,尽可能提拔一些水利人才,让那些昏庸无能之辈滚下台去,使得治河赈灾变得更加的迅速而有力。
无论是为了自己心里好受一些,亦或是要补偿这些因为战争而错失了赈济的老百姓,苏牧都应该去做一些努力。
当然了,直到目前为止,这些都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赵劼对他的态度如何,还有待揭晓,眼下考虑这些似乎还为时尚早。
但苏牧从来都是谋而后动,筹划一下这件事,心里头考虑一些能用的人选,也是随手而为,反正赶路的途中也没其他事情可以做。
这些班师回朝的将士们也很难受,即便见惯了战场上的生死,可看着这些平民饿死路边,仍旧让他们心里发堵,特别是隐约察觉到,赈灾的无力极有可能是因为国力需要供给给北伐军而造成的。
他们偷偷地将军粮丢在路边,很快就被哄抢干净,只是后来发现为了哄抢这些粮食,反而加速了这些灾民的死亡,没有这些粮,他们会慢慢饿死,但有了这些粮,他们会在争夺口粮的过程中被踩死,打死甚至咬死。
这分明就是好心办坏事,于是他们就再也不敢滥用善心了。
种师道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多人曾经建议他用军粮来沿途赈济,漫说他们携带的军粮对沿途灾民只是杯水车薪,即便他真的有足够的军粮,也不敢乱动军粮来赈济灾民。
早在太宗朝只是,曹顾的先辈,当时还不是大焱第一军人的曹彬,便在平叛蜀川之时,私自动用粮饷来犒赏军士,结果可想而知,这是在用国家用军队的财物来为自己谋得名声人亡,往大了扯的话,你这是想拉拢人心要造反吗?
军粮从来都是极其重要又敏感的东西,并不仅仅只是满足口腹的粮食,其背后的政治意义已经超越军粮本身的价值。
许是大家都不忍心看到这些灾民受苦受难,班师的队伍偃旗息鼓,加速行军,很快就来到了大名府。
大名府自古以来都是黄河北面的重镇,作为大焱的陪都北京,大名府在鼎盛时期,人口数百万,繁华程度甚至超越汴京城。
此地乃属黄河冲积平原,地势平坦,土地肥沃,物产极其丰富,但也因此而经常受到河患之灾。
此时的大名府建于仁宗朝的庆历年间,雄伟壮观,又是历朝路、州、郡、县的治地所在,堪称河北地带的一颗明珠。
作为大焱的北京,大名府既有外城,也有宫城,可赞之为“城高地险,堑阔濠深,鼓楼雄壮,人物繁华,千百处舞榭歌台,数万座琳宫梵宇,千员猛将统层城,百万黎民居上国。”
当然了,这些都是大名府过往的芳华,梁山好汉们起事之初,就经常在大名府里头搞事情,玉麒麟卢俊义就是大名府人氏,燕青也曾在大名府流连忘返过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如今的大名府已经成为赈灾治河的前线,雄城早已被流民潮层层包围,虽然每日里都有施粥赈灾,但仍旧解决不了问题。
鉴于北伐军在前线的功绩,无论老百姓是因为他们为汉人立下千古奇功而对他们崇敬备至,亦或是因为他们掏空国力以至于百姓流离失所而鄙夷痛恨,在这支王师抵达大名府城门前之时,流民们终究还是让开了道路。
河北东路转运司以及大名府的地方官员早早就守候在了城外,迎接着这支得胜班师的铁血雄师。
无论民间议论如何,在大焱朝堂之上,北伐军的功绩是足以载入史册的,是足以让官家以及文武百官与有荣焉,让所有人都鸡犬升天的绝世功勋。
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出城迎接的人员之中,为首者就足够让童贯等人吃惊不小,因为亲自出来恭迎的,竟然是少宰王黼!
这位“六贼”之一的王相公前番已经说过,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东西,童贯的北伐提议之所以能够被官家通过,也多得益于王黼的建言。
他和童贯之间可谓“分分和和”,早先方腊起义之时,王黼就曾经将责任都推给童贯,说方腊起义就是因为童贯献策的茶盐法,结果官家大怒,就要办了童贯。
也多亏了蔡京,保住了童贯,让童贯平叛方腊,将功赎罪,童贯自然没有让蔡京和官家失望,平叛方腊干得还算漂亮,于是童贯也就保了下来,但王黼屁事不干,却在平叛方腊之后,因功晋为少傅,而后又升为少师,位列三公,可谓一时无两。
虽说如此,但童贯不是轻易能惹的人,被王黼坑了一把也就算了,功劳还让他抢去了一半,这口气又怎能咽下,很快就联合蔡京来排挤王黼,后者见之情不妙,就用支持童贯北伐来缓和二人之间的矛盾。
上次带兵平叛方腊的是他童贯,但王黼坐在家里就收获了功劳和赏赐,而这一次北伐又有王黼谏言在先,如今立下千古奇功,这王黼真不知又会得到天大的赏赐。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又主动跑来大名府赈灾治河,完全摆出一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姿态来,也难怪官家会如此宠信于他了。
一个是权势滔天的宠臣,一个是新晋建立了奇功的北伐军统制,两人又积怨颇深,王黼却出城来迎,一时间也是让人有些心里发寒。
种师道虽然一直在西陲边军坐镇,并不太掺和政治斗争,但像他这样的大人物,身居高位,绝不可能独善其身,一番牵牵扯扯,即便不去选边战,也要做些和稀泥的勾当,当然了,种师道一向中立,文臣与武将泾渭分明,文官们也不敢与武将交涉过甚,避免引起官家的怒火。
一路过来见着饿殍遍地的种师道,心里早就郁郁,也没太多心情看这两个老东西笑里藏刀尔虞我诈,他本来就对童贯没好感,对王黼更是敬而远之。
只是简单一番寒暄之后,便带着人马进城安顿,苏牧对王黼也没有太大的好感,正打算跟着种师道入城,没想到王黼却主动跟他打了个招呼。
许是苏牧脸上的金印太过显眼,王黼又是八面玲珑之人,高层早已知晓苏牧的功绩,此番结交也实属正常。
苏牧不是不再是官场雏儿,即便心里厌恶,表面上还是要言笑晏晏的应付。
一番寒暄之后,苏牧才发现这王黼对自己的兴趣,似乎比对童贯的还要大,自己明明已经表明了姿态,可这王黼却颇有折节下交的态势。
惺惺作态之后,王黼也终于揭晓了答案:“兼之啊,老夫已经摆下接风宴,若不嫌弃,就与童枢密一道入席吧,令兄可是在府里守候多时了呢。”
听得令兄二字,苏牧也是心头一震,兄长苏瑜竟然也在大名府?!他不是在江宁市舶司主持海关的事宜么!
王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苏亮之乃是我朝廷的翘楚,不到两年时间已经将市舶司打理得井井有条,不瞒兼之,你这位兄长可是有大才的人,市舶司很快就要撑起我大焱财赋的一片天了。”
“今次黄河肆虐,老夫也就厚着脸皮,向官家把令兄这个大才给借调了过来,不过兼之你大可放心,老夫从来不会亏待自家人,令兄眼下已经是河北东路转运副使,赈灾治河等公事,可都要倚仗他献策献力呢!”
王黼说得哈哈大笑,苏牧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