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长河中,太阳比车轮转得还快。
虎安山的春天来得晚,秋天并不因此来得慢,溪水回落,层林尽染,草原上深绿的地毯也换成了金黄色。
瞫夫人对侍女甘草道:“这个月来,秋雨绵绵,十分不爽朗,前几日起,日头重出,想必草原上已经干了,去把梦语叫来,一起出去透透气,收收阳光好过冬。顺路去看看相夫人,听说她又病了。”
“才见梦语同如雨一起,欢欢喜喜到花园赏桂花去了。”
“如雨?哪个如雨?”
甘草笑道:“夫人难道不知?叫如雨两个来月了。就是梨花。”
“梦语改的?”
“除了她,谁还敢乱改。有一日,梦语说:梨花带雨,惹人怜兮。当时梨花在场,就说:你今后就叫如雨。”
夫人笑道:“梨花带雨,我看是惹梨花带怒。邓夫子来后,我请他讲说一些诗,磨磨阳光,梦语跟着读了些望天书,便喜欢胡诌。
”梦龙小时,让他同虢昌夫子学书,他死活不肯,说:书哪有剑管用。我看梦龙,跟瑞爷学法术,也只用了六七分心,只有学武,用了十二分心。”——瞫梦龙是大部族首领唯一的继续人,学习巫术是他的必修课。
“法术,大师帮启了灵,传了就是,还用学?”
夫人笑道:“你这孩子,有哪样不用学,就是吃饭饭穿衣衣也都是学的。”
甘草笑道:“这倒也是。巴国的男人,除了没长手的, 没有不把习武当作头等大事。我在想,公子为何不去读书,他是怕自己读书的更漏,别人练武去了,担心别人会超过他。”
夫人笑道:“他们说你是个实心子,我看这话倒有些道理。说是说,你觉得瞫丁如何?”
甘草脸红,正在想如何回答,一人撞门而进,夫人吃了一惊,定晴一看,却是梦龙,喝道:“有饿鬼在撵你?”
梦龙喘气道:“大事不好了!”
夫人手中正拿起一只轩辕山出产的黄鸟标本边在观察边与甘草说话,传说这鸟的肉吃了可以消除嫉妒心理,不知夫人是想让别的女人吃,还是自己打算吃。
听这一叫,夫人边起身边道:“慢慢说,什么大事?”
“邓夫子被抓走了!”
夫人此时真吃了惊,手上的黄鸟落到地上,侍女甘草急忙过来拣起来。
夫人急道:“所为何事?”
“我也不清楚,是他的人跑来对我说,说邓夫子是楚国细作。母亲快快去救他。”
“楚国细作,这怎么可能?”
夫人思索一会儿,道:“此事自有公论。此时,我不便去殿上过问,你也不用去东打听、西打听,待明了真相,我自处之。”
梦龙急切道:“要是阿巴一时起怒,将邓夫子杀了,如何得了?”
夫人佯装轻松,笑道:“现在什么年月,哪有随随便便就杀一个客卿的?若是有真凭实据,我也保不了他。”
梦龙更急道:“他要是楚国细作,楚国就真的没有一个好人了!”
“好了,你先下去。”
邓路一路游历,随身携带的书简十分有限,凭记忆给梦龙讲曾经见过的姜子牙的兵法(《六韬》),以及一些著名战例,并非系统的教习兵法,但梦龙已经觉得太有意思、太有收获了。教习兵法的同时,难免也被灌输了一些当时新潮的思想,师徒二人感情越来越深,因此梦龙为邓路担心,又自去打探消息去了,随后去求神保佑。
梦龙却又不知,正是因他与邓路越走越近,才出了意外。
且说相善有一族弟,名叫相厚,名厚心不厚。常说人不可貌相,此人却真正是一对鼠眼,精于算计,好主意、坏主意都能出,人们背地里喊“猴子”,也确是有本事的人,深得相善赏识,引为心腹,常在其左右。相善任中卿之后,可谓鞠躬尽粹,难找到他的不是,其中不可否认有相厚的功劳。
此前,即郑重遇难后,相厚对相善道:“二哥,宫中传出一个小道,邑君将让二哥接替郑大夫之位。”
相善道:“郑氏与虎安宫,水**融,形同一体,非止一代,大好事不会落到我相氏头上。”
相厚道:“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这次转到相氏了,本是诸人意料之内。自从兹方开战数年以来,死了多少能人,尤以瞫氏、郑氏死得最多,到了青黄不接的光境。当今全部族,中卿人选,非二哥莫属。”
相善很满足这句话的内涵,道:“这种话,只能关起门说一说。”
相厚变了声音道:“可是,有人从中作梗。”
相善并不意外:“情理之中,意料之内。瞫瑞肯定反对,谁愿意大权旁落他氏。”
“他是不消说了,另有一人,实在可恶。”
相善皮笑肉不笑道:“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他只是一个门客,说说话,动动嘴,有他的席座,无他的实权,你以为邑君会真听他的?”
相厚近前一步,扶相善坐下,道:“不然,他虽是门客,但与夫人关系十分密切。大哥也是晓得的,邑君耳根子软,枕头风最是阴风,因此,邓某实有不小影响。”
“此人也确实是块绊脚石,数次与我意思不和,山中的野物,各有各的跳法,这倒是其次;最可恨的是搬弄是非。”
听说听音,相厚听他如此说,继续引导:“二哥,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公子的师父,所谓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他必然把外面大国的荒唐主张向公子心头灌,公子年幼,易受蛊惑,若将来梦里梦冲也要鼓动什么变法,那就要害死这一江的人了,虎安山从此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相善点头道:“这也正是我最担心的,祖宗成法一变,必然人心思乱,为害不浅。我曾向邑君面谏,可是邑君说邓路不过是教梦龙一些兵法,不必危言耸听。”
“公子与邑君,禀性大异,既得瞫剑的武功真传,又得瞫瑞的法术真传,再有邓路教他什么虎韬龙韬、犬韬豹韬。虎幼不食人,他目今年纪尚小,尚不特别出众,将来长大,必是一个人物,绝不是邑君一样的宽仁。
“更可怕的是,在邓某教唆之下,讲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哪会如目今邑君一样,待二哥如一奶同胞。”
“礼数还是要的,也是应当要讲的。”
“不仅如此,将来,公子长大,人大心大,必要独掌大权,排除贤人,则对大哥极为不利。”
相善调整了一下坐姿,现代人看来是跪姿,喝了一口侍女新添上来的水,等侍女出去,方才道:“有何不利?要我干,好好干,不要我干,甩手走人。风风雨雨了几十年,难道还不会一个耍字。”
相厚不急于喝水,道:“二哥高明之人,难道不知骑虎难下的道理,不知狡兔死,猎犬烹的道理?二哥以为,对虎安山有功,不会有事发生,想想越国文种的功劳堪比日月,尚被句践所杀,何况二哥只是虎安山中卿。”
这一席话,惊醒梦中之人,启醍醐灌顶之功,相善默然。相厚深知相善权欲心重,故句句说到他心坎上。多时,相善 道:“有何主意?”
相厚道:“邓路不会武功,只需一介武士,便可送他性命。”
相善不悦道:“想不到你也会是相美一样的口气!邓路虽不会武功,常有武士随同,且他每次出虎安宫,不是有令,便是到林云观去,少到其他所在,如何下手?更要紧的是,若他遭暗算,邑君或疑是我下手,得不偿失!”
“他是楚人,以当地人仇恨楚人之名除之。”
“这也不妥!他一向深居简出,除了与我等时有意见不和,并未结下仇人。相反,不论如何,邑君多多少少总会对我都有些戒心。”
相厚惊道:“二哥何出此言?”
“自古以来,没有一个主子对属下万个放心的。我事事小心,正因如此。邓路一死,邑君必有所疑,疑则生隙。最要命的是,邓某出事,夫人一定会秘查到底,麻雀飞过还有个影影,谁敢说丝丝入扣,到时就是大麻烦了。”
“明白了。邓某迟早是个隐患,但他最好死于恰当的地方和恰当的人手上。”
相善点了点头,又一口水下肚,这才缓缓而慎重说出最想说的一句话:“你相机行事,但不可鲁莽,切不可引火烧身。”
相厚又道:“还有,大师瞫瑞、文史官虢昌,也曾劝邑君疏远二哥。”
相善笑道:“二人不足为虑。瑞爷通神,人人敬之,绝不能死于我手,他自来软弱,正好为我所用。到于虢夫子,懂圣人之道,不通权术。更不足惧。记住:好箭,只射出头的鸟儿。”
常言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又有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相厚得了主子点头,自然用心安排监视。邓路经历了楚王宫、巴王宫事,年纪也渐大,锐气已大不如前,到虎安山后行事谨慎,时隔几月,未发现他的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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