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苏意再有空闲时间,便是元宵节这天,早早地下了班,回锦斓苑去探望老爷子。因为听邰淑英说,爷爷昨天感冒了,人不大精神。
没让徐叔送,宁苏意自己开车过去。
前日下了场雪,昨天到今天的温度都出奇得低,估计老爷子没做好保暖工作,着了凉。早前出院时医生就说过,老爷子那副身体,小病小痛都能要了命。
家里人格外重视,带他去医院检查一通,被告知可以回家休养,才将他接回来。
宁苏意停好车,从后座里拎出两盒托人买的老山参,拾级而上,走在廊檐下就听到里头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
宁苏意心惊不已,脚步当下停驻,只当是老爷子出了什么意外。
脑海里嗡嗡回响一阵,她心慌慌地疾步前去揿门铃,片刻,门打开,邰淑英站在门内,一脸的复杂神色。
宁苏意焦急问道:“是爷爷出什么事了吗?”
“你爷爷他没事。”
“那这哭声是……”宁苏意懵了几秒,门敞开着,便可更清晰地听到那哭声来自她的大嫂毕兆云。
邰淑英摇头叹息,一句两句说不清楚,让她先进来。
宁苏意换了鞋进屋,跟在她身后走到客厅。
茶几那块区域一片狼藉,果盘翻倒,里面的水果滚得到处都是,烟灰缸掉在地上,碎成好几片,烟灰四散。
毕兆云穿一件枣红色毛衣,黑色半身裙,披头散发,满面泪水。与之相对的,是坐在沙发上垂着头的宁屹扬,宛若一尊雕塑。
只消一眼,宁苏意就知晓是什么情况。
宁屹扬出轨的事情败露了。
毕兆云抬手拭去脸上的泪,怨怼的眼神看着宁屹扬,可那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开口说话,声音哽咽得连不成句,伤到极致,气都要喘不上来:“林牧,我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当初……是你追求我,说要娶我,说一辈子对我好!可你是怎么做的?你和那个女人厮混的时候,有想起过我吗?”
宁屹扬脸色灰白,一言不发。
站在边上的宁宗城替儿子辩解:“多大点事,你能不能消停……”
“你闭嘴!”毕兆云朝他吼道。
这是她第一次忤逆长辈,实在是忍受他够久了,她现下心里烦乱加悲痛,不愿再迁就他的脾气。
宁宗城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如此泼辣,一时愣住了。
毕兆云转头看着宁屹扬,一字一句,混合着血泪,细数他的忘恩负义:“我嫁给你,不图钱不图利,结婚时没要彩礼,甚至连婚礼都没办,只领了一纸证书。你家欠着债,我妈怕我日子不好过,拿私房钱出来补贴。我放弃工作机会,待在家里教导安安,对你嘘寒问暖,自问没有任何地方愧对于你,你如今做的一切,哪一点对得起我?!”
宁宗城听不得别人这么说自己的儿子,方才被她一声吼给唬住了,眼下反应过来,忍不住骂回去:“你算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阿牧轮得着你说?你不想想,你天天在家享福靠的是谁!早该听我的,离婚完事!滚回你那破厂子做工去!”
宁屹扬终于抬起头,蹙眉看向宁宗城,声音沙哑:“爸,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老子替你说话,你还不乐意了!”
“都冷静点吧,老爷子还在歇息。”宁宗德几次想要插话都没寻到合适的空隙,也是实在瞧不惯他大哥的恶人嘴脸。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错的人是宁屹扬,他倒好,身为长辈不主持公道,还一味偏帮犯错的一方。
这时,一楼主卧的门打开,宁老先生拄着拐杖出来,冷哼一声:“别说歇息,我就是死了都能被气活过来。”
家里吵吵嚷嚷,哪里有半点过节的气氛。
老爷子一出声,客厅里一时无人说话,安静得落针可闻。
宁老先生在房间里听了一耳朵,了解了事情的大概。他宁家的长孙,实绩没做出来,有辱名声的事倒先干出来了,真是好本事。
“宁屹扬,你自己说,你做了什么混账事?”宁老先生不怒自威,拿拐杖指着垂首坐在沙发上的人。
宁屹扬立时站起身,低头跟老爷子认错。
老爷子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一张苍白枯槁的脸咳出几分血色。宁宗德担心不已,走上前去,扶他到一旁的沙发坐下,给他倒了杯热水。
老爷子摆摆手,不想喝,顺了顺气,沉声道:“我只说几点,第一,真心诚意给你妻子道歉,求得她的原谅;第二,跟外边那个女人断干净,别留后患;第三,这件事给我烂死在宁家这块地里,让我听到丁点风言风语,我定不饶你。我宁家虽不如从前,到底是高门大户,清清白白近百年,还容不得你玷污。”
他是瞧不上毕兆云这孙媳既没文化,也不能成为宁屹扬的贤内助,可她毕竟占着一个“宁太太”的头衔。倘若因为这件事,叫外头那些人看了宁家的笑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老爷子发话,宁屹扬哪敢不从,他现今拥有的一切都是老爷子给予的。
不比宁苏意,一出生就在宁家,有股权有威望,在公司里一呼百应。而他半路空降,手里攥着的东西都不属于自己,随时能被老爷子剥夺。
“是我一时行差踏错,鬼迷了心窍,做出对不起你的事。”宁屹扬握住毕兆云的手,向她表明态度,“你放心,我不会再犯。那边……我会处理妥当,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想过伤害你。”
毕兆云抽出手,仰面看着他,凄然的模样:“可伤害已经造成了,你觉得现在说这些就能当无事发生吗?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老爷子还在旁观,宁屹扬心里惴惴,沉出一口气,声音低微:“那天,是我喝多了,没有……”
“林牧,你要是说你不爱我了,想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我还能高看你几分。我是没你有文化,可我不是任你糊弄的傻子!”
毕兆云猛推了他一把,冲出家门。
这一场闹剧,以毕兆云离家出走为结尾。
元宵佳节的团圆宴是不必再吃了,厨房流理台上面摆了好几道菜,是珍姨做的。方才客厅的争吵,她刻意回避,躲在厨房里烧菜。
没想到,终究是要浪费了。
宁苏意看了一眼宁屹扬,想到毕兆云那句话,心中冷漠。她也是高看了他,以为自己上次的敲打,能让他有所警醒,想来人家或许嫌她多管闲事。
邰淑英望了望外头黑沉沉的天,院子里几盏路灯播撒浅淡的光,地上阴凉处的积雪还未融化,心里有些担忧,低声跟宁苏意说:“你大嫂出门没穿外套,手机和钱包一样没拿,我怕她出事。”
这小半年的时日,毕兆云都在家陪着她,感情自不一般。
宁苏意没犹豫,拿上车钥匙,正好,进门后她身上的外套没来得及脱,倒省了事:“我出去看看,她应当没走远。”
邰淑英点头:“你注意安全,找到她给我说一声。”
“好。”
团圆饭既已确定吃不成,宁苏意见老爷子身体也还算硬朗,便放心开车出去找毕兆云。
她一路开得很慢,时刻注意路边形单影只的行人,终于在一棵大树底下看见毕兆云的身影。
她蹲靠在树干上,双手抱臂,脸埋在臂弯里放声大哭。
宁苏意靠边停车,推开车门下来,走到她身边,风将她一头长发吹得胡乱翻飞,她用手撩开,脚踏上路牙:“大嫂……”
劝慰人的话,她不擅长,低低地唤了一声,便不知如何说下去。
毕兆云缓缓抬头,脸上的泪痕风干,绷紧在皮肤上,稍微动一动嘴就有种脸颊干裂的痛感:“你……你怎么出来了?”
“先上车吧,你穿这么少会着凉的。”
“我不想回去。”
“那就不回去,先去我那里好吗?”宁苏意蹲下来,柔声劝说。
毕兆云一动不动,她不想叨扰任何人,可也清醒地知道,单单靠她自己,别说离开这座城市,连这个区她都走不出去。
她身无分文,在这边既没有朋友,也没有娘家可依靠。
见她不再抵抗,宁苏意捉住她手臂,拉她起来,打开副驾驶车门,看着她坐上去,松口气,绕去驾驶座,先把空调调高了几度。
“我不想原谅他,可我真的好难过……”
他人的关心,引得毕兆云情绪再度崩溃,她双手捧住脸,埋着头哭泣,肩膀耸动着,哭声渐大。
宁苏意无声叹气,拿起中控台上的纸巾盒递给她。
“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以前对我那么好。”毕兆云哭得喉咙都堵住,一种干呕的感觉,“我宁愿他跟我说清楚,不想跟我过了,也不愿他拿这种事来恶心我。你不知道,我看到那张照片,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只觉天都要塌了……”
宁屹扬下班回来后,回房换了一身衣服,毕兆云想着离晚饭时间还早,自己左右闲着没事,先把衣服给洗了。
衣服塞进洗衣机前,她例行检查各个口袋,在宁屹扬西装的内袋里翻出了两张电影票,一看日期,是情人节那天晚上。
毕兆云想起那天她本来想跟宁屹扬单独出去吃一顿大餐,提前几天就说好了的,临到傍晚,他突然打来电话说要加班,不能陪她。
她体谅他工作辛苦,要去给他送餐,也被他以已经订过餐为由给拒绝了。
手里这两张电影票,是最好的拆穿宁屹扬谎言的证据。
毕兆云有着任何女人都拥有的敏感心思,出了卫生间,视线逡巡一圈,看向床头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
她从来不会偷翻丈夫的手机,很尊重彼此的私人空间,宁屹扬也是知道这一点,因而不会避着她输密码。
毕兆云咬着下唇,指尖微微颤抖,按照记忆里的数字一个个输进去,成功解开锁屏。
她脑子里慌慌乱乱,手指乱点着屏幕,不知道是要先查微信还是翻相册。
然而,或许是老天爷都在帮她,一通微信语音电话打了过来,她手指下意识滑下接通,里面传出一道甜美的女声:“……今天放你回去陪老婆,明天晚上可不可以过来陪我?嗯?”那女人娇娇地笑了一声,“我新学了一道菜,做给你吃好不好?”
毕兆云顿觉胃里一阵痉挛,挂断了语音电话,紧跟着便看到微信对话框里,前一天,对方给宁屹扬发来的一张照片。
一男一女躺在床上,拥着雪白的被子,可以从他们裸露的肩膀,猜想到被子底下是何等缠绵的景象。
而照片里的男人,正是她的丈夫,宁屹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