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真的不管他。
宁苏意抿唇,拿着手机远离浴室几步,给梁穗打电话,叫她吩咐下去,上午的会议延期到下午。
梁穗什么也没问,规规矩矩应一声“好的”。
挂了电话,身后的浴室传来淅沥水声,宁苏意拿起杯子,到楼下添了半杯热水,重回到二楼。
在沙发上呆坐片刻,听见浴室里传来井迟低弱的声音:“忘带要穿的衣服了……”
宁苏意绷着的一张脸出现一丝裂痕,禁不住笑了下,起身到衣帽间给他找出一件T恤和一条长裤。再过来,浴室的门开了条缝隙,井迟的手探出来,她把衣服放他手里。
不多时,人从里面出来,一阵氤氲水汽一同扑散开。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潮湿的沐浴乳气息,他低垂着脑袋,一张脸显得苍白羸弱极了,眼睛更黑更亮,伴随几声低咳,手指捋了捋湿漉漉的短发,抬眸看她,疑惑道:“你怎么没去公司?”
明知故问。宁苏意走进浴室,拿了条干毛巾塞进他手里:“我跟梁穗打电话,不信你没听见。”
井迟掀了掀眼帘,眼睛里有丝丝缕缕的笑意,手抓着毛巾擦拭头发:“其实我可以照顾自己。”
“那我再给梁穗打个电话,让她知会一声,会议不用逾期,照常举行。”宁苏意挑眉,作势拿手机打电话。
井迟把毛巾搭在肩上,上前一步,手臂搂住她腰,脸埋进她颈肩深嗅,也不说话,发梢的水珠啪嗒啪嗒滴落在她颈间。
他的体温略高,带着沐浴后的潮气,席卷宁苏意全身,半晌,她眨了眨眼,伸手推他额头:“快点把退烧药吃了,上床再睡一觉。”
“你不走了?”井迟直起身子,认真看着她的脸。
宁苏意叹口气,说:“不走。”
井迟擦了擦头发,换成吹风机吹干,在宁苏意的注视下,吃了一粒退烧药。
宁苏意从衣柜里翻出一套洗干净的床品,给他拆换了床单被罩,让他去床上躺着。过后,她找出体温枪给他测量一下,记下温度,心里想着,过几个小时再量一次,若是不见效就送他去医院。
井迟躺在床上,起初还睁着眼看她的身影忙里忙外,后来撑不住药效上来以后的催眠作用,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宁苏意给他掖了掖被角,下楼到厨房里煮粥,留待他醒来以后吃。
一上午的时间如水般流淌而过。
所幸井迟这几年健身,体质比以往强健不少,宁苏意再去量体温,已经降到正常温度。
她着实松了一口气,坐在床边看着他。
宁苏意年幼时与他一起生活过好几年,见过他生病时苦痛不堪的模样,中药西药混着吃,还请了老中医来家里扎银针,住院次数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因而他每每生病,她都如临大敌。
见他额头出了汗,宁苏意到浴室拧了毛巾过来给他擦。沁着凉意的毛巾覆上他额头,他眼皮颤了颤,睁开眼睛,对上一张神色担忧的脸。
井迟愣了一下,捉住她手腕,拉到自己怀里。
宁苏意本就侧坐在床沿,被他手上的力道一带就顺势趴在他身上,手里还拿着浸了水的毛巾。
他就这么抱着她,像小孩子抱紧自己心爱的玩具。
“现在几点了?”
“感觉好点了吗?”
井迟和宁苏意同时出声,前一道声音因发烧而沙哑,另一道则低缓轻柔,如蒙蒙水雾,漫进心里。
宁苏意从他怀里退出来,手撑在枕边,低头看他:“十一点多了。”
井迟手搭在额头,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好多了。”
“好多了就起来,厨房里有粥,喝一点,人也舒服些。”宁苏意手指拨了拨他耷拉下来的额发,体贴入微地掀开被子,握住他手拉他起来。
井迟傻乎乎地任由她摆弄,很有些受宠若惊,下意识的动作竟是伸手去摸她额头。
宁苏意拍了下他手背,没好气道:“搞没搞错,发烧的人是你。”
井迟咧嘴一笑,起床去浴室漱了漱口,下楼喝粥。
宁苏意给自己煮了碗面,吃完后让他待在家别乱跑,她要去公司一趟,忙完工作会尽量早点回来。
井迟心里平衡了,催促她赶紧出发,他现在已经好了,一个人完全没问题。
宁苏意给徐叔打了个电话,让他过来一趟,她趁着还有点时间,到十六楼去换了一身衣服,化了淡妆,拿着包出门。
到公司一问,堂兄宁屹扬也是一上午没来,原本该他负责的几个文件送到了宁苏意办公室。
宁苏意习以为常,坐下来处理一会儿文件,到开会时间,站起身往会议室走。
——
宁屹扬这两天乖得很,有事无事待在家里侍奉在宁老先生床前,端茶倒水、捏肩捶背不在话下。
他父亲宁宗城也收敛许多,没出去鬼混,每日在家里闲得长蘑菇也没怨言。
父子俩打着相同的算盘,就怕老爷子哪天突然闭眼,两人都不在跟前,少了好处都不知道。况且,老爷子眼下还没病到糊涂不清,在他跟前尽孝,被他看在眼里,念在心里,说不定还要额外多得一些。
“怪你做的荒唐事,触了老爷子逆鳞,我看你终日尽孝,他也没给你几个好脸色。”
私底下,父子俩也会拌两句嘴,多是宁宗城单方面抱怨,宁屹扬不作声,主要是不想理会他的牢骚。
此时,两人在楼上那间书房里,宁宗城忍不住说教。
宁屹扬脸色沉郁,自从他与毕兆云离婚,圈子里流言四起,老爷子不出门,也知晓外面的人会说些什么,对他的态度愈发冷淡。
“我看会儿资料,你能闭嘴吗?”宁屹扬后悔了,他就该把书房门反锁。
宁宗城冷哼了一声,不仅没闭嘴,还走到他跟前去说:“我要是你,早在事情发生时,绑也要绑那个女人去落了胎。你犹犹豫豫、优柔寡断,现在倒好了,肚子大了打不掉,惹老爷子生气。他绝不可能让那个女人进门,你要多一个私生子!走到这步田地,我看你继承人的位子悬得很!”
宁屹扬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宁宗城指着门外,宁苏意卧室的方向,提高音量说道:“你不晓得学学那丫头片子,找男朋友都找的高门大户家的少爷,我可打听了,她男朋友背后的井家比宁家根基深多了,有这么个靠山,你拿什么跟人家争?”
宁屹扬拧着眉,听得心里烦躁,想撵他出去。
不用他撵,宁宗城也不想多待,他背着手,弓着背,边念叨边走出去:“早前不听我的呢,我让你跟毕兆云离了婚,再找一豪门小姐,成为你的助力,你非找个不三不四的女人……真是晦气。”
走到门边,宁宗城又顿住脚步,转过头,似不耐又似担忧:“我说你到底清不清楚老爷子遗嘱怎么立的?你成天在他跟前晃悠,他就没透露个只字片语?”
宁屹扬还是不出声。
宁宗城顿时觉得无趣极了,一拂袖,下楼去了。
他走后许久,宁屹扬的脸色都没缓和过来,资料自是看不下去。
下午三点多,老爷子午睡起来,恰逢老友前来探望,他精气神好了不少,坐在客厅里同老友饮茶畅谈。
茶饮一杯,老爷子叫来宁屹扬,让他去书房把棋盘搬出来,他要与老友切磋几局。
“你这臭棋篓子,跟你下棋十回有九回气得我血压升高。”老友玩笑一句,手上没停地收拾起桌上的杂物,腾出摆棋盘的地方。
宁老先生呷了口茶,笑呵呵地说:“半斤八两,咱俩谁也别说谁了。”
宁屹扬到书房去,找到角落里落了灰的棋盘和两盒棋子,拿抹布稍微清理一番,目光突然落在了靠近书架的那个铁灰色嵌壁式保险柜上。
老爷子日常查阅的资料都放在书柜或是书桌抽屉里,唯独最为重要的,藏在保险柜里,密码除了他没人知道。
遗嘱这类文件,该是放在保险柜里,毋庸置疑。
老爷子年岁高、记性差,上次连时常临摹的那张书法帖子放在哪儿都不记得了,还是他找了半天,发现就在书桌第二个抽屉里……
保险柜的密码多半是生日,不容易记错。
宁屹扬胡思乱想着,没敢在书房里多逗留,端着棋盘出去,摆在茶几上,再给二老添一壶新茶,额外嘱咐一句:“爷爷,你再喝一杯就别喝了,医生的话还是要听听的。”
宁老先生的老友闻言,感慨般叹一声,笑着说:“老宁啊,你这孙子可真是个孝顺的,我家那个小孙子几个月都不见人影,更别提在跟前侍奉了。”
外人面前,宁老先生要面子,没奚落宁屹扬,淡淡一笑,拿过一盒白棋:“今儿我执白子,你执黑子。”
“好好好,听你的。”
两位老人闲坐对弈,宁屹扬便不再打扰他们,到一旁安静看书,他们有什么需要,他就起身过去帮忙。
老友陪着下了几局棋,晚上留下吃了顿饭,由宁家的司机送回去。
老爷子到晚间就像耗光了电量的人偶,用完饭,吃了医生开的调理身体的药,早早就睡下了。
宁宗德外出,邰淑英和珍姨看了两集电视剧,各自回房。
夜半时分,整栋别墅漆黑寂静得如同不见光的地窖,宁屹扬摸黑下楼,轻车熟路找到书房的位置。
如他所料,书房的门并未锁,只因摆在明面上的那些东西无所谓被人看见。
宁屹扬深深吸气,心跳声大概是耳边唯一能听到的动静,那紊乱又急促的声音,彰显他此刻的慌乱。
他告诉自己,只看一眼,只看一眼就好了。
宁屹扬没开灯,进了书房,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电筒照明,摸索到保险柜的位置,蹲下身来,光亮对准密码锁盘,先试着输入老爷子的生日。
没能打开,他心慌了一下。
宁屹扬不清楚这保险柜输错三次密码会不会响起警报声,心跳愈发剧烈,额头和手心冷汗直冒。
他定定神,回忆去世多年的奶奶的生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
只听见“啪嗒”一声,像是黑暗里擦亮的一颗火星,保险柜的柜门自动弹开。
宁屹扬刚被接回宁家的那段时间,宁老先生常跟他讲起奶奶生平的事迹,幸好他记性不错,记住了她的生日。
他一垂眼,瞧见保险柜里最上一层放着一份褐色文件袋,紧张之下,他吞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拿起那份文件。
封口居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棉线缠绕的,用的是金色火漆,一旦拆开就再难合上,让他更加确信这就是遗嘱。
宁屹扬举起文件袋,另一只手调整手机电筒光照的角度,想试试看能不能透过纸袋窥见几个字。
他专心致志地研究文件,丝毫没觉察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你在做什么?!”
蓦地,一道浑厚的低斥声从门口传来,宁屹扬心中一凛,手颤了一下,没拿稳,手机掉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