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泽见到沈慎的时候,沈慎纵已是沦为阶下囚,却还是那一副从容的样子。
还是金陵使臣大人的架势,还是一样的风光霁月,温润翩翩如君子。
沈慎这样的皮相和这样的气韵,分明就是叫人觉得……真真儿的就是天生是美好的。看着沈慎,仿佛美男子的定义就一下子得到了解释。
卫泽心头想,若是沈慎和他不是都喜欢上谢青梓,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敌人的话。或许他也会欣赏和喜欢沈慎的——沈慎能得了李泾信任,又在短时间内得了这样的体面和官位,本身也足够说明沈慎的才华了。
只可惜的是……
沈慎和他,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了对立面。
从他决定得到谢青梓的时候,便是已经注定了他们是敌人。
而如今,大概这一场对决,也终于是要落下帷幕了,也终于是分出了胜负了。
卫泽想着,唇角微微的就泛起了一点弧度来。甚至神态都是温和了几分:“好久不见,沈慎。”
卫泽只叫沈慎名字,而不是叫他沈大人。
于是沈慎就想:如此的话,大概卫泽是从来看不上他的那些所谓官职的。或者,卫泽从未曾正眼将他当做过对手吧。
也是,如今静下心来仔细的想想,他和卫泽之间的差距也的确是极大。
他做了那么多,始终都是还追不上卫泽。
卫泽这样耀眼的存在,就像是天上的太阳,根本就是可望而不可及吧。
只是微微一愣神之后,沈慎就也是微微一笑,这么一笑,他整个人都似乎是被一种温润的光笼罩住,耀眼却也并不刺目:“摄政王。”
他本是也该以姓名直呼卫泽的,不过想了一想之后,他到底是觉得自己如今只是个阶下囚,还是该配合一些,认清楚自己的身份才好。故而,斟酌之后才只如此称呼了一句。
卫泽看着沈慎如此,倒是觉得沈慎变化颇大,当下他也就是直白的说了自己的看法:“许久不见,沈慎你却是变化不少。”
“这话,也不知是讥讽还是?”沈慎一愣,而后一笑,又如此问了一句。
卫泽坦然承认:“是夸赞。如今你看着,倒是担得起君子如玉,宠辱不惊这句话了。”
卫泽如此的夸赞,沈慎听着这话,只觉得是几乎有些受宠若惊的:“能叫摄政王改观,倒是我的荣幸。”
说完了这话,两人都是没说话,气氛一下子就冷凝了起来。
卫泽在沈慎面前缓缓坐下来。
沈慎替卫泽倒了一杯茶。
卫泽端起来缓缓饮一口,半晌才又出声:“我听说,此番投降却是你的意思。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嗯。”沈慎承认了,旋即自嘲一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拖上这么多人的『性』命。我却是没有那样的胆量和狠辣。”
“说起来,若是李泾再英明些,今日结局也未必是如此。”卫泽说了句大实话,语气里又几分可惜:“你才华不浅,可惜所跟非人。”
沈慎听着这话就是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末了才叹气摇头道:“都说是时势造英雄,可是同样的,像是我这样的失败者,不也是时势注定了?我与你不同,你有选择的权力,我却是……”没有。
说到了最后,沈慎的声音已是几不可闻,也看不出他面上到底是遗憾还是觉得无奈,更多的只是一种平和。
无所谓的平和。
事到如今,也的确是无所谓了。
沈慎心想,到了这一步,输赢无所谓了,谢青梓无所谓了,就是其他什么都是无所谓了。再多想下去,他只觉得什么都是无所谓的。
他能做的都是做了,到了这一步……却是真的已经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卫泽听着沈慎这样说,仔细想想,似乎沈慎运气的确是不怎么好——他最初一心科举,可是科举却是还没去,就出了李泾叛『乱』的事儿。接着沈家便是举家去了金陵。
这样的情况下,沈慎如何有选择?再加上他当时对卫泽做的,大约也是卫泽会选择为李泾效力的缘故吧。
卫泽笑笑,将杯中剩余茶水一饮而尽,而后才又出声言道:“时也命也,这话原也没错。”
“是啊。”沈慎笑笑,收敛了神『色』后认真问卫泽:“若是我当时比你强,你还与我抢我么?”
沈慎虽没说个明白,不过他和卫泽都是明白,说的却是谢青梓。说的却是当初卫泽即便是在他和谢青梓定亲的情况下,仍是选择不收手,仍是选择横刀夺爱的事儿。
这大概就是沈慎如今解不开的心结了吧。
想着既是要死了,那么也该问个明白才是。
卫泽看着沈慎,倏地笑了。良久才收敛了笑容,轻声的说了这么一句话:“情至深处,难以自已。不知这话你听过不曾?”
沈慎没听过,不过却是明白了卫泽的意思。
卫泽的意思很简单,决定他出手不出手坚持不坚持的,并不是权势什么的,而是他对谢青梓的喜爱之情。
沈慎一声轻叹,却是颇有些怅然的味道:“我却是明白了。”
卫泽笑笑:“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慎一挑眉,本想问:莫非是遗言么?
不过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这会子说不说这话,却是根本就是一点也是没用的。说了,反而显得他好似很在意一般。
故而,最后她就什么也没说。
沈慎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别的什么了。我父母家人,待到攻破金陵城之后,还望摄政王莫要为难他们,放他们一条生路才是。”
“祸不及家人,这一点,你放心。”别的卫泽或许无法保证,可是这件事情,他却是可以保证的。而且,他也没打算要对沈家如何。
他和沈慎之间的恩怨,本也就是他和沈慎的事儿。
沈慎诚心道谢:“多谢你了。”
卫泽没应——他觉得这个事儿却是和他没关系,他也没做什么,却是根本就当不起沈慎这句感谢。
故而,他不应。
沈慎又问起别的事儿:“大军什么时候出发?几日能打下金陵?我们投降的消息可会传回去?若是可以,尽量不要传回去才好。毕竟,李泾不是什么大度之人,只恐怕他迁怒我们这些人的家人。”
沈慎考虑很是周全,卫泽听着,不由得想:若是沈慎能为这边所用的话……倒也是中流砥柱了吧。
不过,可惜了。
卫泽摇摇头:“这个事儿我却是不敢保证。”
毕竟,这么多人看着,保不齐现在这个事儿已经是到了李泾的耳里了。
到时候,李泾会如何做,谁也说不清楚。
而后,卫泽又觉得这么说似乎也太冷漠了一些,于是又补上一句:“不过我这头,会尽量瞒着。至于几日,我心中给的是十日。不会太久。”
沈慎点头,心知肚明卫泽这是不打算给李泾喘息的机会了。
当即,沈慎叹了一口气,旋即又一笑:“如此,我再无牵挂了。”
卫泽一颔首,而后起身:“那我便是去了。你在此处,他们也不会亏待你。若是想要什么,只管开口。”
沈慎点点头:“不知我可否见一见谢青蕊?”
这个要求倒是让卫泽一愣,不过随后他一颔首便是答应了:“当然可以。”
沈慎道谢:“多谢。”
卫泽出了屋子,就吩咐人去请谢青蕊来——至于谢青蕊来不来,他却是没说可以让谢青蕊选择。而这样做,李润会不会不痛快,更是不在他的思量范围之内。
谢青蕊听见内侍说是沈慎想见她的时候,着实是愣了好一阵子才算是回过神来。
而后谢青蕊猛然站起身来,几乎是脑子里一片空白的,只下意识问:“沈慎被抓住了?如今关押在何处?”
内侍一一答了,而后催促:“天不早了,鄂王妃还是先去吧。不然就要等到明日了。如今这般,却也不知明日是个什么情形,还能不能见了。”
谢青蕊一听这话,越发的六神无主。而后,便是匆忙道:“那我这就去——”
最后,谢青蕊甚至是连衣裳也没换,头发也是一个家常的发髻,脂粉未施的匆匆跟着内侍出了门。
巧的是,谢青蕊这头出门,那头李润没多久就是回府了。李润此番受了一点轻伤,被流矢『射』伤了胳膊。
如此,李润自然也就知道谢青蕊出府去见沈慎的事儿了。
沈慎对于李润来说,就是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本来他就觉得李润和谢青蕊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本就十分介怀。此时听说谢青蕊去见沈慎了,登时就只觉得心口上的伤口被猛然撕裂开来,血粼粼的根本就是止不住的疼。
疼痛之下,伴随而来的就是暴怒。
李润几乎是顾不得胳膊上的伤痛,几乎是顾不得太医还在给自己处理伤口,伸手就将面前的桌子掀了,而后赤红双目问:“沈慎关押在何处?”
看着李润那样子,他竟是要去找沈慎一般——与其说是找沈慎,看着那架势,倒更像是要抓『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