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易非微微勾唇,“看来哈尔王子很意外?”
他侧目瞥了眼萝筐,遂点头,“说实在话,我也很意外。”
“卓雅丹族人敬仰信奉千年的圣物——圣杯,怎会满大街都有售卖?”他瞥了瞥嘴角浅浅勾起的皇帝,又缓缓道,“我很怀疑也很好奇,才买了一筐回来送给陛下。改日回京城,也许可以让大家开开眼界,见识一下卓雅丹的圣物。”
听了这话,哈尔王子的脸色,立即变得一下青一下红。
皇帝开口道,“哈尔王子,你族圣物不是只此一个?高高供奉在神塔吗?现在宁世子随便逛一圈都能搜罗到一萝筐,朕很怀疑啊!”
他怀疑什么?
没有明说,不过他目光所落之处,已经十分明确向哈尔王子表达了他的疑虑。
哈尔王子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脸色登时又变了数变。
皇帝望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他那个装着圣物碎片的袋子。
宁易非淡淡道,“我听说,民间技艺超凡的匠人,一般都喜欢在自己制造的物品隐蔽处留下印记。”
这大帐里面,绝大多数是皇帝的亲随,当然这些亲随绝对是耳聪目明者。
听了宁易非这话,自有闻弦歌而知雅意者。
于是,皇帝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立即便有人无声无息朝那个袋子弹出一缕指风。
“哐当”一声,宁易非歉然朝皇帝请罪,“请陛下恕罪,臣一时手滑。”
所以,手里茶杯落地。
同时发出“哐当”声的,还有那被人不动声色弄开的袋子。
皇帝微微眯眸,宽容地摆了摆手,“无妨。”
“咦,哈尔王子这袋子里装的,原来也是准备送给陛下的宝贝吗?”他佯装诧异回头,盯着散落地面的碎片,眼眸流转的波光也似碎成了无数亮片。
哈尔王子望着自袋子散落出来的碎片,脸色蓦然变得十分难看。
因为碎片的色泽,明显跟宁易非从市集买回来那一萝筐的“圣物”近似。
宁易非迷雾层叠的目光轻轻瞥过那些碎片,唇角隐隐勾出讥讽弧度。他怎么可能只让这些礼物与圣物“近似”而已。
“我……”哈尔王子盯着地上碎片,梗着脖子,半天才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不是。”
“不是?”宁易非似乎十分疑惑,就在哈尔王子脸色大变的时候,不动声色滑动轮椅到了碎片旁,这时他弯腰随手一拾,捡了块碎片往空中扬了扬,“这是圣物的底部吧?”
他说这话,纯粹是将哈尔王子的目光吸引过来而已,自然无需哈尔王子作答。稍一停顿,他又接着往下说,“请王子认真的仔细的看看,这底部隐蔽刻下的印记是不是与我购买回来那一萝筐的礼物一模一样?”
哈尔王子眯起两眼掠过去,脸色立时变了又变。
因为此时此刻,从他的角度,确实能无比清晰地看见在宁易非手上那碎片底部显露出独特的印记。
不用比较,他直觉知道,那一萝筐的“圣物”底部,肯定也有相同的印记。
哈尔王子铜黄色的脸蓦地阴沉起来,他忽然意识到其实从宁易非进入这大帐开始,就一直针对性的算计着他。
难怪他们祖宗有句老话说,宁肯相信狐狸,也不能相信天泽的人。
皇帝微微眯着眼眸,意味不明的目光慢悠悠投了过来,“哈尔王子,这个你怎么解释?难道你卓雅丹族的圣物……并非独此一个,而是满大街人手皆有?”
“误会,”意识到今天这事他彻底讨不了好,哈尔王子脸色连变数变。在皇帝不怒而威的无形气势下,他背后甚至瞬间冷汗涔涔。
“皇帝陛下,这是个误会。”
在皇帝威严目光压迫下,他勉强保持镇定,但在他清醒意识到得罪皇帝的后果很严重之后,再也忍不住满脸诚惶诚恐地跪了下去,“臣一时不察,被小人愚弄了。”
皇帝温和地笑了笑,“哦,然则,哈尔王子现在已经确定袋子里装的碎片并非卓雅丹族供奉千年的圣物了?”
“臣有眼无珠,”哈尔王子惶惶然深深叩首,“请宽宏大量的皇帝陛下饶恕臣不察之罪。”
宁易非在旁半阖眼眸,谁也看不见他长睫掩映下遮着淡淡嘲讽。
一个小小部落的王子,拿一袋碎片就敢要胁皇帝,他该赞这王子勇气可嘉?还是该嘲笑这王子愚不可及?
皇帝不咸不淡地掠一眼伏地叩首的哈尔王子,眼底流泻着浓浓嘲讽与快意。不自量力的黄口小儿,敢到他跟前叫嚣?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就在这时,忽有宫人进来禀报,“禀陛下,卓雅丹的汗王求见。”
皇帝眯了眯眼,意味深长的目光在哈尔王子头顶上打了个转,随即缓缓吐字,“宣。”
宁易非立时行礼,“陛下,臣先告退。”
皇帝关切地望着他,温和道,“你身子不好,回去好好歇息。”
“谢陛下关怀,臣记着了。”
宁易非退出去时,正遇上神情急切的汗王匆匆而入。
略一颔首,宁易非便自去了。
没有人知道,卓雅丹的汗王进去大帐面见皇帝之后,他们到底在里面密谈了什么。只知道汗王回去的当天夜里,卓雅丹部似乎发生了一些骚动。而这股骚动,似乎随着天亮又渐渐平息下来。
翌日辰时刚过,林氏就带着下不了床开不了口的墨水灵回京去了。
北堂明珠过来找洛瑶的时候正好远远瞧见他们离开,因而情不自禁在洛瑶面前感慨了几句,“她趾高气扬的情景仿佛还如昨天历历在目,谁知一转眼,她却毁了一辈子。可见一个人命数无常。”
洛瑶听着这话,自内至外都没有一点波动。墨水灵自己找死,靠别人怜悯也好不起来。
“所以明珠你该及时行乐。”她隐隐嘲讽一笑,“别将遗憾留明天。”
北堂明珠见她情绪不好,与她小聚一会便离去了。
她离开之后,洛瑶独自一人呆在营帐里反思。
作为一名医者,她本不该对一切生命冷漠视之。可她学医的初心,只为自医。所以她算不上一个纯粹的医者。有仁者之心的医者,才能算真正的合格的大夫。
她么?或许就是背着无边怨恨自地狱爬出来的恶鬼而已。
可她瞧着一夜愁白头的林氏,看着神情如死默然流泪的墨水灵,为什么心里会感觉闷闷的堵堵的,似有什么在无形拉扯着她心肺一样难受?
就在洛瑶纠结怀疑自己对墨水灵冷漠相待究竟对还是错时,有个婢女低着头脚步轻盈地闪身进来。
感觉到气息不对,她立时警惕抬头。
就见那脚步轻盈的婢女也抬头向她望来,“洛姑娘,这有你的信。”
“朱雀?”乍见这张冷艳的脸,洛瑶立时收起冷冽气势,诧异地挑了挑眉,“他让你来的?”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宁易非了。
朱雀朝她走近几步,将薄薄的封套双手奉过去,“请姑娘收下。”
洛瑶皱眉,冷眼瞥了瞥封套,沉声道,“你走吧,我今天没有见过你。”
朱雀怔了怔,睁着漂亮的眼睛不解地看着她。
被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目光注视着,洛瑶心里忽然便冒出几分怒意。
对于这莫名其妙而起的怒意,洛瑶也分不清究竟是恼谁更多一些。她掠了眼递着封套分毫不退的朱雀,恼怒道,“你带回去,告诉他,不管他想说什么做什么,我现在都不想知道。”
朱雀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想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封套,忽然手一扬便将里面的回纹信笺抽了出来。
她瞄了一眼似乎气恼难消的少女,清了清嗓子,直接对着信笺轻声念了起来,“见字如见人,一个时辰后,溪边三里南面坡下,要事相商,不见不散。”
洛瑶听着冷清声音,心头怒火忽然大盛,“不见不见,你赶紧走。”
朱雀鲜少见她情绪失控,一时竟愣愣的盯着她,连眼睛也忘记眨。
直至洛瑶恼火地推了她一把,她才如梦初醒般。之后困惑不解地掠了洛瑶一眼,将信笺塞回袖中,这才低着头退出营帐。
元香一直安静待在里面,自将这一幕从头看到尾。可她看着情绪失控的少女,似乎也跟朱雀一样难以理解。
想了一会,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小姐为何不愿——”见他?
宁世子既然悄悄托朱雀送信来,说明肯定有极为重要且隐秘的事情。不然就不用避讳着,不惊动旁人了。
元香心头莫名有丝兴奋,也许那个人已经知道了小姐想要解开的谜团。
洛瑶皱了皱眉,似乎有些恨恨道,“我为什么要见。”
元香愕然睁大双目,听这口吻,小姐怎么好像在跟谁赌气?
想了想,元香老老实实道,“他手里说不定有小姐想要的答案。”
有现成的答案,不是比她们费心思再调查推测更好吗?她不明白小姐为什么要拒绝。
洛瑶想起那两匹马的事,沉着脸心烦意乱地哼了哼,“没有他,我迟早也能弄明白。”
这话听得元香一阵迷糊,可看见少女烦恼染眸,隐隐约约似乎又有些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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