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太后终日在福寿宫侍花弄草,隐居度日。性子冷淡,不喜人扰,也不喜打理俗务。
可眼前这个几乎笑成一朵花的妇人又是谁?
洛瑶怀疑地看了眼宁易非,他立时递个眼神给她:如假包换。
少女微微垂头,低声咕哝一句,“传言误人。”
前世她也见过太后,不过那时的太后高高在上坐着,脸上端着淡淡得体的笑。那个时候的太后在她眼里,跟远在云端的大佛没什么区别。
她何曾见过表情如此生动,同样带着凡人七情六欲的太后?
“劳皇奶奶惦记,小子该打。”宁易非讨好地笑着,居然说打就打。
洛瑶惊得双眸立时眯起,这家伙还会嘴甜讨好老人家?
“好了好了,你这小子惯会卖乖,赶紧住手吧,少故意在这惹我心疼。”太后嗔怪地掠他一眼,仍旧满脸堆笑在主位坐下,“我知道你这些年过得不易,哪里真责怪你。”
低叹一声,太后笑容淡下来,看他的目光满含感慨与怜惜。
“都过去了,皇奶奶。”提起伤痛往事,宁易非声音略略有些低沉,他上前一步半蹲在太后跟前,闭着眼睛将脑袋搁在她膝上蹭了蹭,“你看,我如今不是好好的。”
“好,过去了就好。”太后颤着手,在他脑袋轻轻摸了摸,眼里有泪花在闪烁,“你小子快起来。”
她看了眼安静站在一旁的少女,嗔骂道,“都懂得拐媳妇来这见我了,还学小时候那会,真不知羞。”
宁易非仍埋头在她膝上蹭了蹭,还振振有词道,“是皇奶奶你自己说的,在你眼里,我永远是长不大的孩子。”
“也不怕人家姑娘笑话。”太后笑骂一句,作势嫌弃推开他,“来,好姑娘快过来让我这老太婆瞧瞧。”
宁易非顺势站了起来,洛瑶这才缓缓上前盈盈下拜,“臣女洛瑶见过太后。”
“好好,真是个好孩子,长得跟你娘真像。”太后就像相看自己孙媳妇一样,打量着洛瑶,真是越看越欢喜。
洛瑶愕然眨了眨眼,还下意识摸了摸仍泛红的半边脸颊,“太后认识我娘?”
“你娘啊……。”太后看着她,又似透过她在看已然飞逝的往事。眼神恍惚,语气眷念,“是个善良的好孩子,我自然认识。”
太后神色复杂地打量着洛瑶,轻叹口气,“想不到一转眼,你这丫头都长这么大了。”
洛瑶愕了一下,轻声道,“可臣女这副尊容——跟我娘比差远了吧?”都毁了半边脸,太后是怎么看出来的?
太后望了望宁易非,才慈祥看向少女,“小丫头不用试探,我人虽老,但眼睛还未花。他这小子都不在乎你的容貌,可见他对你喜爱入心。再见你自己也不在乎这容貌,我就知道你脸上的伤——多半是假的。”
洛瑶心头紧了紧,随即佩服道,“都说姜是老的辣,如今见着太后,臣女才算明白这话的真谛。”
若周贵妃也有太后这慧眼,只怕如今她还得困在贵妃的寝宫呢。
“皇奶奶,”宁易非隐隐得意地看着太后,“我挑这媳妇怎么样?”
太后眯眼盯他一会,嫌弃道,“你这小子平时不怎么样,不过这会的眼光还真不错。”
“这瑶丫头看着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可心人。”太后又仔细端祥洛瑶片刻,忽对她招了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洛瑶揣着狐疑,缓缓走近太后跟前。
太后拉起她双手瞧了瞧,这一瞧,自然看见了她刻意藏在衣袖里的回纹手钏。眸光微微一闪,又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头啊。”太后细细看了看她指掌,视线凝向宁易非,意味深长道,“易非你以后可得好好待人家。”
“我手里没什么好东西,这支簪子跟着我有些年头了,”她目光瞥过洛瑶手腕的回纹手钏,不动声色看了眼宁易非,随后从发间拔下一支发簪,“就当是我这老太婆的见面礼吧。”
“都怪易非这小子,带你来这也没提前支会一声,让我一点准备也没有。”太后取下发簪,就欲插到洛瑶头上,“改日你看中他府上什么宝贝尽管拿,可不用跟他客气。当年,他可从我这顺走不少宝贝,那些就当他以前存下娶媳妇的本钱。”
饶是洛瑶自诩自己脸皮够厚,这会也被太后一本正经打趣得满脸发烫。
“皇奶奶你偏心,有你这支东珠鸾凤簪,她哪还看得上我府里的宝贝。”
洛瑶心中一动,连忙后退一步,推辞道,“太后,这簪子太珍贵,臣女愧不敢受。”
“什么珍贵不珍贵?”太后嗔恼看着她,佯怒道,“你若喜欢,它才有价值。你若不喜,摆在我柜子里,它就是一件没用的死物。”
太后微微眯起双眼,一脸严肃看着洛瑶,“老实说,你这丫头是不是嫌这簪子款式老旧?”
洛瑶苦笑一下,郑重其事双手接过簪子,“谢太后抬爱,臣女愧受了。”
太后转厉为笑,“这才是好孩子。”
宁易非瞥过洛瑶拿在手里的簪子,轻声道,“我帮你插到头上。”
太后见状,摇头笑骂,“你小子,还是跟从前一样惯会卖乖。”
洛瑶哪里习惯在人前如此亲密,想要拒绝,但宁易非已眼疾手快夺了簪子,随即轻轻别在她发间。听着太后半含欣慰半感慨的笑骂声,洛瑶竟意外被闹了个大红脸。
“皇奶奶,刘师傅还在福寿宫当差吧?我馋他做的饭菜馋得慌,今天我们就留在这里陪你用晚膳了好不好?”
太后默然看了眼洛瑶,意味深长道,“行了,你这小子就别在我面前耍心眼了。赶紧走吧,宫门快要落钥了。”
“真有心,以后记得常带这丫头来看我老太婆就成。”
太后说罢,已站起来挥手赶人。
“信姑姑,你替我送他们出去,易非这混小子常惹事,可不能让他连累了我们瑶丫头。”
听了这番吩咐,宁易非登时不干,皱眉赖在原地叫屈,“皇奶奶,她还不肯点头做我媳妇呢,你就这么偏袒她,以后她岂非要骑在我头上?”
太后撑着头笑骂,“浑小子,我不帮着她难道帮着你?你还想不想尽快娶到媳妇了?”
“想,当然想,日思夜想。”宁易非转目深情凝了凝洛瑶,毫不掩饰自己心思,“求皇奶奶支招。”
“去去去,你浑小子少来套我的话。真想娶人家当媳妇,就拿出真心来。你若真将她疼到心坎里,她自然就肯点头答应了。”
离开福寿宫老远,洛瑶还觉得自己双颊火烧火燎般的烫。
望了望走在前面的信姑姑,她手肘顶了一下宁易非,低声道,“哎,我怎么不知道宁世子的脸皮比咱们城墙还厚?”
宁易非悄悄捏了捏她手指,低笑,“没良心,我使出浑身解数哄她老人家高兴,你不知道是为了谁?”
洛瑶故作茫然眨了眨眼,“为了我?”
宁易非高深莫测瞄了瞄她头顶,“不。”
少女真正愕然了,他特意带她去福寿宫见太后,不就是为了太后那支东珠鸾凤簪吗?
他深深凝她一眼,无奈低低一叹,“真是个傻丫头。”
她还不明白,她好,他才会好。
“对了,之前听说太后病了?”
宁易非古怪地看了看她,轻声嗤笑,“明知故问。”
洛瑶眨着眼,眼底微露惊奇,“是你让她出面递信去玉露宫的?”
宁易非看着她,默然不语。
“对了,有谁知道凡品阁是你的产业?”想起在玉露宫时,玉嫔盯着她手腕那古怪一掠,洛瑶心里总感觉有些古怪,“有谁知道你是回纹笺的创始者?”
宁易非微微愕然,“怎么了?”
这时,忽有宫人仓惶打锣大喊,“不好了,不好了,玉露宫也走水啦,大家赶紧去救火。”
原本长春宫走水,便搅得皇宫人仰马翻,走水之列再添一座玉露宫。皇宫登时乱糟糟如菜市场一样,到处都是人声与脚步声。
信姑姑神色变了变,立时站在路边候着宁易非,待他走过来,压着声音极快道,“世子与大小姐赶紧出去,这宫里怕是要出事了。”
宁易非与洛瑶对视一眼,随即点头,他道,“好,我们抄近道出宫。”
默了一下,他又道,“信姑姑你回去吧,我们自己走就行。”
信姑姑看了他一眼,“世子确定?”
宁易非从容点头,“确定。”
“那奴婢先行告退。”
信姑姑一走,宁易非拉着洛瑶,便直接弃了人来人往的开阔路径,转而往人影稀少的殿宇小道掠去。
一重青墙红瓦殿宇,宁易非拉着洛瑶刚刚自墙角转出,却忽然有道清瘦身影从前面花开一树的紫藤下走了出来。
望见那张温和清瘦的脸,洛瑶心头蓦地紧了紧。
“瑶瑶,”宁弦深沉的目光静静掠过两人交握的手,声音明明听着温和平淡,洛瑶却觉有股莫名寒意直逼心头。他视线往上,划过洛瑶半边受伤泛红的脸,眸色一深,声音隐隐含了痛惜与恼火,“你这是打算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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