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若有所思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也怀疑他病得蹊跷?”
“那么多御医,就算他们平日都是饭桶,吃了那么多年白饭,该是什么他们心中自然也有数。”宁易非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眉眼半垂掩着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他嘲弄的笑了笑,又道,“除非这病,确实十分古怪棘手,他们无人敢确定。一怕担责,二怕医术不精,三就是确实跟饭桶一样无能了。”
洛瑶垂着眼眸,随手拿了块桂花糕放入口中慢慢咬着,过了老半天,她才道,“你该不会让我去看他吧?”
虽然就眼下的情况来说,皇帝这时候若一不小心翘辫子的话,对他们并不利。但皇帝可不比其他人,让她出手的话——实在太冒险。简直是拿生命来冒险,这种弊大于利的事,她一向不会做。
宁易非轻轻摇了摇头,看着她,目光温柔又怜惜,“当然不是。不管什么人,都不值得你拿命去冒险。”
“我之所以跟你提起这事,是担心其中会有什么阴谋。”
少女挑眉看他,神色微愕,“你觉得这里面会有针对我的阴谋?”
言罢,她又觉得某种设想太过大胆。不,不是大胆,那是荒谬。谁敢拿皇帝的命当筹码引她入局?
这念头,实在太疯狂了。
宁易非无奈一笑,“我倒情愿是我草木皆兵想多了,不过你谨慎些总没错。”
少女松了口气,“那就睁大眼睛看着,他病了那么久,若真有什么阳谋阴谋,眼下也到了该慢慢收网的时候。”
“话又说回来,你觉得依他眼下的情形,有没有可能是——”宁易非瞥她一眼,倏捉住她手腕,飞快在她掌心写起字来。
洛瑶蹙了蹙眉,神情同样困惑,“这个难说,我又没有具体诊过,谁知其中有没有别的因素是御医们没有发现的?”
洛瑶想起皇帝近年前服食的丹丸,又想起有一回在宫中撞破皇帝吸食活禽鲜血之事。不由得暗下摇了摇头,再好的身体,也经不起这般糟蹋。更何况,以皇帝现在的年纪,虽非迟暮,却也离迟暮不远。
比起身强力壮的年轻人,自然又差了一大截。
“那我们继续作壁上观?”
洛瑶扫一眼眸光跳跃的男子,轻声嗔道,“少套我的话,你爱怎么样怎么样。”
宁易非不死心,“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或许该嘱咐两句?好歹也让人知道你是关心我担心我的。”
少女轻轻推了他一下,笑道,“宁世子,我是否关心你担心你,不是嘴上说说的。”
“不是嘴上说说那么虚?”男子倏地凑近她面前,轻微扇动的长睫几乎触碰到她脸颊,“那就是行动来表示实际的了。”
少女伸手用力一推,接着迅速后退,直到退出他伸手可及的范围,方低声笑骂,“去你的,白日梦做多了……!”
皇帝的寝殿内,此刻气氛却低迷沉压。
“陛下,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龙榻里,皇帝眯起一线眼缝,浑浊双目乍现一缕精光投射向帐外的老王叔。
“王叔有话不妨直说。”
老王叔在帐外拘谨坐着,正凝眉思索着那件事的可行性,自然没有机会看见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精光。
略略迟疑一会,老王叔才道,“陛下,老臣虽已是垂暮之年,不过不怕陛下你笑话,老臣怕死。而且不是一般的怕死,老臣还想再多活几年,还想多看几眼陛下治理得歌舞升平的大好河山。”
这番话这时候在皇帝跟前说出来,多少有些触霉头之嫌,不过老王叔后半段不着痕迹的恭维,又让皇帝心里骤然升出的不悦消弥无形。
皇帝垂着眼皮,不辩喜怒道,“无知而无畏,老王叔豁达乐观,知而有畏,乃平常人平常事。朕怎会笑话你。”
“陛下不笑话老臣就好。”老王叔忐忑高悬的心,似乎这才稍稍安定了些,“老臣有个不肖孙子就在升平县,这些年老臣腿脚落下老毛病,不管刮风下雨晴天阴天,只要一到天黑,双腿就疼得老臣直打哆嗦。”
皇帝心中一动,似乎已听出其中一点门道,又似乎纯粹听他闲唠,并不过多表态,只略点头附和一句,“老王叔受苦了。”
“老臣之前确实觉得被这腿疼折磨得死去活来。”老王叔一副侥幸万分的模样感慨起来,“后来在升平县的小子亚杰听说我这毛病,就留意当地有没有什么偏方。”
皇帝眉头动了动,声音寡淡无力,“王叔老当益壮,看来腿脚这老毛病是大好了?”
“没有大好,不过比起以前,确实好了许多。”老王叔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叹息起来,“老臣就是希望能在陛下你的庇佑下多享几年太平,多看几年日出日落。”
“老王叔对朕之心,朕心里明白。”皇帝歇了一会,才接着将话说完,“将老王叔腿脚治利索的,是隐居于升平县的神医?”
老王叔历来与世无争,又不沾党派权势,因而皇帝一向对这个仅存的叔叔颇为照顾。老王叔自然也是知恩图报之人,知道自己能安稳活到这岁数,全依仗皇帝照拂。虽然没有嫡系子嗣传承血脉,不过年纪大了,老王叔对这事倒看淡了。
“神不神,老臣不知道。”老王叔也是个耿直的实诚人,略作思索,便将实话全盘托出,“不过经那位巫医之手,老臣腿脚这老毛病确实改善了不少。”
“本来巫医一道世所少见,平日就算寻常百姓也多有忌讳。今天老臣犯忌直言,也是希望陛下龙体能早日康复。”他瞥了眼面色沉沉不知喜怒的皇帝,叹了口气,又道,“若陛下想要试一试,老臣自愿跑动跑动这双老腿前去请人。”
“若陛下觉得巫医为歪门邪道不值一提,就请陛下当老臣刚才胡言乱语一番。”
他说罢,便心怀惴惴坐在帐外等着皇帝发话。
皇帝偏偏沉默良久也没吱声,老王叔不好催促,更不好起身走人。只能耐着性子陪坐殿中耗着。沉默,如天边浓重铺陈而来的夜色一样,无声无息充斥整座寝殿,顷刻便如无形巨石一样压得老王叔心头越发惴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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