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易非淡淡投一瞥过去,那眼神轻而凉,隐约还透着几分怜悯与遗憾,“李校尉,圣上抱恙多时,心情正是郁躁时候,他最不喜听人狡辩。”
“世子。”李少谦脸色由青转白,神情哀求,“卑职真的不知道这些东西怎么……。”
“这话,李校尉还是到圣上跟前说吧。”宁易非听也不听,直接截住他,手一扬,道,“将人带走。”
宁易非既然敢将人带到皇帝跟前,该有的证据证人一样也不会少。
待他在皇帝跟前将事情禀报完毕,皇帝几乎连问也没问,也没有看一眼押在殿中跪着的李少谦,直接就下令道,“胆大包天的祸害,不必姑息,直接推出去斩了。”
宁易非迟疑一下,“陛下,李校尉的家眷不知其罪,是否……?”
皇帝厌恶皱起眉头,大手一挥打断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略作思索,接着道,“男丁,十岁以上,全部斩首。其余等人,一律流放极西之地。”
李少谦此刻虽在殿中,但他被堵住嘴,根本连一句话也说不上。
骤然听闻皇帝这般雷霆圣令,几乎急得两眼发黑。然而他不敢晕死过去,只挣扎着呜呜发声欲向皇帝求情。
皇帝冰冷眼神透过昏昏沉沉的大殿掠过去,眉头一直厌恶紧蹙着,“拖出去,别留在这碍朕的眼。”
李少谦被押出去之后,很快就被砍下脑袋。
这般雷霆厉杀的手段,惊得行宫中无数人心里惶惶难安。以至一时间内,行宫内人人都屏气敛息夹起尾巴来做人。
又一天过去了,天色很快暗下来,有前两晚的意外,再有皇帝雷厉风行的杀伐手段。夜幕一拉起,守卫在外围的禁卫军就将腰杆挺得笔直笔直,神经紧紧绷起,恨不得能多长几双眼睛几对耳朵,好将方圆数里的动静都监视眼皮底下。
夜色,越来越浓。
禁卫军三三两两绷紧神经巡视,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嗷呜……。”
寂静的夜幕下,这样的声音几乎一下就将所有禁卫军紧绷的神经拉断。
“什么声音?”
“好像是狼叫?”
几个听到叫声的禁卫军头皮阵阵发麻,互相对视一眼,有人道,“不会又有狼群闯来吧?”
“要不去过去看看?”几个人商量一番,决定沿铁网护圈加紧巡视,不过他们走了一圈下来,并没有再发现狼的踪迹,当然也没有再听到狼嚎。
“真是奇了怪了,刚才的声音莫非是我们一起听错了?”
正狐疑悬着心,远处似乎又突然再度传来“嗷呜”的狼吼声。
其中一人犹豫,“这回听得真真的,是狼叫吧?”
另外三人不约而同点头,“没错,确实是狼叫声。”
“那向不向章中尉禀报?”
“报,肯定得报。”
今晚并没有轮到章泰当值,大概因为行宫最近事情颇多,巡视的守卫前去禀报时,他还没有入睡。待听了这消息,心事重重将人打发回去加强巡视之后,就约了两个同袍一齐喝起酒来。
一张方桌,几壶高梁酒,两碟花生米一碟拼卤肉。三个人坐在院子里,就着黄澄澄的昏暗灯光饮了起来。
酒至半酣,几人聊着聊着,也不知谁先起了头,提到了刚被皇帝一怒砍头的李少谦。
“真是想不到,李校尉竟然干出这样的事,也不知他到底求啥。”一人感叹,拿起碗灌了一大口,又道,“他倒死得痛快,可怜他家中上下……极西之地,也不知有几人能熬得到那个地方。”
摇头叹息里,同时将怜悯与不解也摇散在夜风中。
章泰面色本已醉红,听闻这话,脸上竟然泛出几分奇异昏沉。
另一人似乎无意掠了眼章泰,不以为然道,“各人有各人活法,生死有命,我们哪管得着别人,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周兄说得对,我们能管好自己就不错了。”
那人举起大海碗,豪气干云一喝,“章兄,来,为我们今天还能坐在这里喝酒,干了。”
几人齐齐干了一碗酒,默默吃了几筷子菜,都默契撇开李少谦的事不提。
几人喝了一会闷酒,又闲聊几句,夜色越发深浓,几人的酒意也更为浓重了。
章泰喝至八九分醉,不知不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耳边忽然响起一阵悲痛欲绝的哭泣声,“呜呜,章大哥,当我求求你了。这黑锅我替你背了,连命也替你丢了,你就可怜可怜我家中的孤儿寡母吧!”
章泰醉眼朦胧缓缓抬起头来,眯着眼摇摇晃晃打量半晌,双眼才在跪地的人影聚焦。跪地苦苦哀求的,不是别人,正是被宁易非查实证据逮到皇帝跟前一怒之下就被砍头的李少谦。
他激灵一下,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一些,无奈酒意太浓,他揉极,眼前跪地的人影仍晃晃荡荡影影绰绰似有数个李少谦跪在那哭诉哀求一样。
章泰头痛欲裂地捧着脑袋捶打几下,“你、你是少谦?”
跪地的汉子泪水涟涟,哀戚不已点头,“章大哥,是我,少谦啊。”
章泰虽然醉得意识不太清楚,但对于李少谦已被砍了脑袋这事实却记得牢牢。
“你怎么会是少谦?少谦不是已经死了?”
“大哥,我是已经死了啊。”跪地的汉子声音哽咽无比,“我们现在是梦里相会,我放心不下家中的孤儿寡母,特意趁着这夜黑深重时候入你梦中相托,求大哥成全啊我最后的心愿啊。”
许是因为醉酒得厉害,章泰并没有立即推托,只深深叹了口气,“少谦,按理说,以我们的交情,我照顾一下他们应义不容辞,可我也有我的难处,我是怕自己有心无力。”
“章大哥,你若是不肯答应我最后的要求,我死不瞑目。”李少谦一脸鼻涕一脸泪继续哀求,“我知道大哥为难,也就不要求别的,只求大哥能看在我替了你背这黑锅的份上,在他们前往极西之地时,能在暗中稍加照顾一二,让他们可以安全抵达流放地。”
章泰摇摇晃晃站起来,他走过去想将李之谦拉起,奈何醉得太厉害,跌跌撞撞走了半天也没走到李之谦面前。
“少谦,你、你先起来说话。”
“章大哥,你答应我了?”
“答、答应!”章泰随口敷衍着,伸出手胡乱往地上捞,却不知怎的半天也没碰到李少谦胳膊。
“我们一世人两兄弟,互相照顾一下也是应该。”
李少谦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大哥最重义气,绝不会过河拆桥抛下我家中孤儿寡母不管。所以我替大哥背下黑锅也是心甘情愿去赴死的。”
反反复复听李少谦了说好几次,章泰似乎这才听清李少谦知道他是真正的害群之马,是替他背了黑锅才被处死。
这时,他才吃惊地瞪着几重人影的李少谦,“少谦,你——是怎么知道的?”
李少谦苦笑,“章大哥,那晚虽然是我当值。可大哥利用别人将我叫走,又伪装成我的样子偷偷带上工具剪开铁网。你还利用事先捉到的狼崽将狼群引进来,又趁乱点燃事前在附近埋好的火油,这一切都被人看到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我。”
章泰惊得目瞪口呆中,李少谦又接着道,“原本我并不知道大哥你在干什么,后面觉得事情不简单,就一直偷偷跟在你后面。不瞒大哥你说,你事后将那些用过的工具随手丢弃工山沟沟里,还是我后来偷偷找地方埋起来的呢。”
李少谦叹了口气,“原本宁世子拿了罪证出来让我坦白招供的时候,我想着我们俩的交情,无论如何不能将你招出来。后来,他就直接将证据交到陛下面前……。”
李少谦一叹再叹,声音中也听不出究竟是悔还是恨,“不过现在说什么也没用,陛下一怒之下连一句话也没容我说,直接就下令将我推出去砍头了。”
“原来你一直知道是我干的。”章泰喃喃失声,即使尚处在醉酒的混沌之中,他也惊出一身冷汗,“亏我还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
李少谦又哀哀哭了起来,“章大哥,我念着兄弟之情没有将你抖出来,如今连死也替了你。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要那么做?好端端引狼群进来行宫伤人,又放火烧死官员,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情?”
“章大哥,你就好心告诉我吧,你不能让我死不瞑目啊。”
章泰似乎完全没怀疑此刻这个梦境如此“真实”,脑子里似乎还残留着李少谦被砍下头颅鲜血飞溅那惊悚一幕。
“兄弟,我对不起你,我也是无心连累你。”章泰突然间竟也失态地呜呜大哭起来,“不是我不想救你,可我出来坦白,只会连累更多人。好兄弟,我答应你,会保证你家中妇孺平安抵达极西之地。”
“章大哥,我不怪你。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我如今脑袋都没了,埋怨谁都没用。我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被蒙在鼓里不明不白就死了。如今死了,连个真正仇家都不知道,我心里窝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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