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个司马青衫。”皇帝闭了闭眼睛,怒哼的声音硬梆梆却又冷得像冰块,他半隐暗影下的面容,竟也清晰可见青筋突起。可见纸条上所写的内容令他何等愤怒。
过了好半天,他才慢慢睁开眼睛,冷笑道,“朕自问这些年一直待他不薄,他竟然如此回报朕。”
“来人,即刻传朕旨意,查抄司马府,将司马青衫与司马府一众人等统统押入天牢。”
盛怒之下,皇帝的面容厉如魔鬼,声音虽低沉不见恐怖,但从他两片嘴唇吐出每个字都令人心惊胆寒。
大殿空旷,闷热的夏风自窗口灌入,站在大殿中央的宁易非竟忽觉浑身起了散不去的凉意。
栽着月桂与梧桐树的院子里,洛瑶坐在厅中嗅着院中飘来的花香,惊愕失声,“你说的司马青衫是汾安少府的名族世家司马府那个司马青衫?”
宁易非不由自主伸手点了点她眉间,轻笑道,“除了汾安少府的司马青衫,还有哪个司马青衫值得他大动肝火?”
洛瑶越发好奇,“究竟从章泰头顶搜出那根银针里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
宁易非轻轻拍了她一下,无奈低笑一声,“都说了是秘密,你就一点也不害怕?”随意打探皇帝的秘密,那是件很要命的事啊,傻丫头。
洛瑶睨他一眼,沉默片刻,忽勾唇凉凉一笑,“司马昭之心而已,我有什么好怕。”真打探不得,他也就不会告诉她,故意引她涉险。
宁易非目光一顿,似笑非笑看着她,“谁司马昭之心?我倒看不出来,还请洛大小姐赐教。”
少女嗔他一眼,冷笑,“我可不敢赐教宁世子。上一个被你请求赐教的人,现在已经被请去阎王殿喝茶了。”
宁易非呛了一下,“娘子这么狠心可不好,万一呛到为夫透不过气来,你日后岂非得守寡。”
洛瑶横他一眼,心道守寡就守寡,正好应了皇觉寺那个老和尚给她“命定天寡”的批言。
“连你也看出来了,那位的司马昭之心?”
少女凉凉一笑,“我又不是瞎子。”皇帝早就想找借口铲除汾安少府的司马府了,不过一直苦无理由而已。
这次在苍山行宫兜个大圈来撒网,总算让皇帝网到大鱼了。
“对了,你还没说章泰藏在头顶那根针到底写了什么秘密?”
宁易非蹙了蹙眉,眼底隐隐有悲悯同情闪过,“就是命章泰想办法谋害帝驾,再嫁祸到周贵妃身上。”
洛瑶大愕,“这是司马青衫的命令?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易非垂着眼眸,神情讥讽,“因为司马青衫以前有个结拜兄弟因皇帝错信馋言屠了满门,他曾在亡弟坟前起誓要讨回公道。”
洛瑶微微张嘴,这也太扯了吧?
就算司马青衫确实有个结拜兄弟被皇帝错杀了,就算司马青衫确实如此重情义好了。但是,司马青衫讨回公道的方式,是不是弄错了?
还是,这根本就是无中生有的事?
“难以置信?”男子掠她一眼,声凉如水,“世上难以置信的事何止千万,但它的确在我们眼皮底下真实发生了。”
所以,他是告诉她,这件事里头——司马青衫也不过是被冤枉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因为皇帝想找个合理的借口铲除司马府?
洛瑶想想司马府上下有多少人命,想想这些人命毫无反抗余地成为维护皇权的牺牲品,她就觉得不寒而栗。
好半晌,她才听闻自己发出干涩的声音,“章泰为什么肯听令于司马青衫?”
宁易非慢慢自茶杯中抬起头看她,神色悲悯又嘲讽,“据说,是因为司马青衫暗中控制了他家眷,明知这是掉脑袋的事,他也不得不听令为之。”
“据说?”少女凉凉一笑,神情无奈中同样含着淡淡嘲讽,“还真是新鲜了。”
她眼眸低垂,将悲悯掩在眉间,慢慢道,“章泰明明就是听令于周贵妃,先是偷来狼崽接近墨玉,让墨玉染上气味,又悄悄将狼崽杀死埋在她住的院子里。之后悄悄剪开铁网将狼群放进来,若狼群没将我撕碎咬烂,再来一场烈火做垫后。”
生怕她没死在这场意外的混乱里,周贵妃也是煞费苦心了。
不过周贵妃没想到,还有人会趁火打劫,趁乱杀害数名朝中官员,还将这罪名栽到她头上。
所以,周贵妃这趟牢狱之灾,她觉得周贵妃坐得一点也不冤。甚至,她还觉得便宜了周贵妃。
这么推测,当晚趁乱杀害数名朝中官员的人,就绝不可能是周贵妃。
“现在,章泰成了听命于司马青衫,周贵妃从疑凶变成受害人!”洛瑶扬了扬唇,笑意冷淡,“还真是讽刺。”
“别气了,她日后若还不知收敛,自有她苦头吃的时候。”宁易非拨开她额前垂落的青丝,轻声哄道,“就算现在她能从大牢出来,肯定也要被吓得大病一场,她大概得辛苦好一阵子。”
少女心中一动,讶异看着他,“该不会你对……。”
宁易非低低一笑,视线落在她脸上时,温柔浩瀚如无边际的大海。然辗转掠向别处时,眼底却隐含着无人能懂的杀伐森然。若不是看在宁煜与七公主的情份上,他会让周贵妃竖着进大牢横着出来。
敢伤害他心肝上的人儿,那个女人死一百次都不够。
光是让那个女人长长久久病下去,又怎能消他心头怒火。
宁易非淡淡一笑,俊朗眉眼纯净清贵又满带无辜,“我不过奉旨调查真相而已,她自己不经吓,吓出一身病来哪里能怪别人。”
洛瑶低头想了想,想到周贵妃带着一身病痛出来之后的好处,想到皇帝到时对她与宁煜的补偿,渐渐也将心中仅有那一点点愧疚丢了开去。
这件事,本就是周贵妃对她不仁在前。
她没有对周贵妃痛下杀手,也算成全了宁煜与七公主对她的情份了。
“我比较好奇,汾安少府的司马府有什么是圣上惦记许久的?”
不然,皇帝不会绕那么大圈子,借着周贵妃闹出的事来个借力打力。
宁易非沉吟一下,又往窗外望了望,才有意放低音量慢慢道,“听说司马府曾插足两淮盐运,从中获利不少。”
洛瑶微愕,随即却皱起眉头,“就因为这个?”皇帝要将整个汾安少府的司马世家连根拔起?这也太小题大做了吧?
宁易非目光古怪地看她一眼,无奈轻笑,“我媳妇为什么不该聪明的时候,永远都忘了装糊涂呢!”
洛瑶露出饶有兴趣的神色,“看来内情还不少,说来听听?”
“事实上,就我所知,”男子瞥她一眼,神情有些冷有些嘲还有些哀凉,“司马青衫曾在汾安辖下地界的深山中发现一座金矿。”
少女讶然的神色渐渐趋于了然的平淡,“私采金矿?也难怪皇帝要端了他老家。”
说罢,她忽又疑惑起来,“不对,这司马青衫表面上忠于皇帝,实际上早就与定国公府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说到这里,眼神一惊,她莫名倒抽口凉气,“难道说,这次趁乱杀害数名朝中官员的真凶,其实是定国公府所为?”
宁易非低低一叹,“娘子这聪慧敏锐的触觉,不入朝为官真是可惜。”
洛瑶心头沉了沉,没理会他油腔滑调口头占便宜,“仔细分析下来,就可发现那晚死伤的官员当中,表面与定国公府与太子无甚冲突,实际龌蹉无数底下常常较劲利益屡屡相冲。”
说罢,她冷笑一声,“想来陛下也是看出了这点,才怀疑到定国公府去。也是他们做得太明显了,若是舍得将自己派系中也损伤一两个重用的,说不准还能混淆过去。”
宁易非一叹,“既然有人手磨锋利的刀直接递到手里,陛下还不好好握牢扎上一刀,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洛瑶又道,“如此说来,司马青衫底下掌握着一座金矿这事是不是根本就子虚乌有?”
皇帝既然决心要铲除司马府,随便捏个让人信服的理由堵住天下悠悠众口便成。至于私底下的事是真是假,随便大家猜测。
宁易非默然片刻,方肯定道,“金矿是有的。不过是不是真掌握在他手中,就两说了。”
洛瑶眉头又拧起,“还有意外?”
宁易非抿了抿唇,掩下眼底若有所思,淡淡道,“不管怎么样,这次司马府被连根拔起,太子一系损失惨重。只怕来日帝驾回京,他的储君之位也坐不长久了。”
“这次行宫避暑,我怎么看,都觉得好像皇帝撒了张大网?”少女默然思量片刻,眉目几分困惑之下又覆几分恍然,“或许,从当初他在京里病中对太子起了舐犊之情,这张网就开始撒出来。”
她长长一叹,神色越发冷清,“我们这些人,统统不过他的网中物,棋中子而已。”
宁易非也渐渐蹙起眉头,道,“你是怀疑他当初一味装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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