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羽听到李羽最后这句话颇有些调侃的味道。
她破涕为笑道:“阿姨,冒昧地打扰下,我父亲很想见您,您能挤出时间跟他见个面嘛?他的后半生,几乎都是在愧疚中煎熬的。”
李羽听了乔羽的话,凄然唏嘘之色溢于言表。
她似乎早就猜测出乔羽此行的目的,沉吟片刻,脸呈坦荡之色,婉拒道:“我跟你父亲的事都过去了,这都是命,过去的都已过去,不必再纠缠,现在谈不上原谅,我跟你父亲不能相濡以沫,那就相忘于江湖吧,不打扰、不联系,这也算是彼此最好的结局吧。”
乔羽一脸的失望,有种铩羽而归的挫败感。
李羽补充道:“乔姑娘,转告你父亲,我过得很好,如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对我如此,对他也一样,都过去了,不必太自责。”
乔羽从李羽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情绪。
她婉拒时,脸上有的只是气定神闲、风轻云淡,还有就是平静。
看来,暂时也只能如此了,她点点头。
想着回去后肯定会挨父亲的尅,她自嘲地低声嘟囔一句,“倒霉,和庄事体做的两头勿着刚(倒霉,这个事情做的两头都没好。)”
看着乔羽懊恼自责的神态,李羽淡淡地说:“实在是抱歉,真对侬勿起(实在抱歉,真对不起你。)侬先顾一头好伐,勿要弄到最后两头勿着刚。(你先顾一头好吗,不要弄到最后两边都不好。)”
聪慧的乔羽知道,李羽是断然不会跟父亲见面的。
她跟李羽聊了些家常后,见好就收,离开了李羽家。
斯琴领着睡醒的点点走下来,不见乔羽的踪影。
门厅里只要李羽坐在沙发上愣神。
斯琴早就从骆滨那里知道,妈妈李羽发呆时,千万别搅扰她。
斯琴抱着点点轻手轻脚地从后门走出去。
沉浸在往事的李羽,所有的思绪都停留在那个艰苦的年代。
人世间,生活常态有许多种,平平淡淡是常态。
而乔羽的来访彻底打破了李羽心中多年的平静和安宁。
往事波涛汹涌般在脑海回荡。
那年,阿布都许库和乔翰相继离开那个小山村。
伊勒地区人才匮乏,各部门急需要一批有文化的人补充进来。
乔翰回上海两个月后,李羽和苗心分别被安排到西域市百货公司和西域县电焊厂工作。
从破败偏僻的小山村回到县城的李羽没一丝喜悦。
她开始惶惶不安起来,例假推迟了三个月没来。
李羽知道腹中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乔翰的孩子。
一想到未婚先孕的她,很可能成为被人轻视的对象。
周边人的嘲讽、谩骂、白眼会侵蚀她的生活,李羽就夜不成寐。
李羽在西域县电焊厂上班三个多月了,由于长期营养不良,腹中的胎儿并未显怀。
可是,电焊厂所在地阿勒玛勒村是个卧虎藏龙之地,村里可有不少的高人。
尤其是各族妇女看见年轻美丽、让人惊艳的李羽,更是颇为关注。
从李羽走路的姿势和步伐,村妇们一眼看出是个怀孕女子。
就连李羽腹中胎儿的性别,她们也能猜出八九来。
在那个传统闭塞的年代,未婚女子怀孕可是伤风败俗之事,会被人唾弃。
唾沫星子都可能把人淹死。
乔翰离开伊勒地区快半年了,却杳无音信。
顶着巨大压力生活的李羽隐隐有种不祥之感,她被乔翰抛弃了。
那时的她狼狈不堪,乔翰抛弃她时,连一声招呼都没打。
生活的挫折和苦难教会了李羽很多东西。
她学会了一个人无依无靠地活下去。
生活每日在煎熬中度过,她能承受生活的苦难,可受不了他人的侮辱和唾弃。
一个弱女子在西域县举目无亲,顶着个大肚子遭受他人的白眼和嘲讽。
倘若腹中的小生命今后也跟她每日生活在他人的白眼中,那是件可怜又可悲的事,李羽越想越后怕。
一个初冬的深夜,李羽万念俱灰,独自一人孤零零地蜷缩在电焊厂的宿舍里。
低矮简陋的土房里只有一个用木板搭的单人床,上面的床褥还是李羽随行带来的。
由于初冬,天气恶劣,不是下雪,就是雪中带雨。
哪有好天气晾晒被褥,阴暗潮湿的屋里,床褥许久未晒,散发出一股刺鼻的霉味。
李羽住在宿舍每晚都是和衣而睡,有时候睁眼到天亮。
屋外的西北风呼呼地刮着,如同鬼哭狼嚎般瘆人。
暮色慢慢降临,李羽坐在床边前思量后盘算的。
想着乔翰的负心绝情。
再想着周围人毫无同情心,用嫌弃的眼神投向她。
李羽想得泪水涟涟。
看不到任何希望的她觉得前面的路都是黑的。
她已经无路可走,只能选择离开这个世界。
带着腹中的小生命离开人世,一了百了。
那时的李羽哪里会想到,自从她来到电焊厂上班第一天,她的美貌和气质就被阿勒玛勒村各族村民口口相传。
单身汉骆峰听闻电焊厂来了个女职工,他怀着好奇心来到电焊厂偷偷观察着李羽。
见到李羽的第一眼,骆峰感觉浑身的血直往头顶窜,他被惊为天人的李羽迷住了。
一个女人单身住在偏远的电焊厂宿舍,实在是件危险的事。
为了保护这位瘦弱的女子,骆峰每天深夜都打着到电焊厂捡边角料的旗号暗中呵护她。
而李羽却恍然无知。
当她拿着撕扯成条状的床单来到电焊厂院子那棵沙枣树下,被前来电焊厂捡点铁块回家的骆峰救下。
他双手抱着李羽从砖块上下来,生怕弄疼她,犹如抱着珍宝般小心翼翼来到电焊厂厂房。
厌世的李羽双手使劲撕抓着骆峰的头部,不愿让外人多管闲事。
骆峰任凭李羽的指甲抓破了额头和脸颊的皮肤。
他把瘦小的李羽轻轻放在空旷的厂房里,脸憋得通红,吭哧半天说了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空旷的厂房回荡着骆峰的这句话,显得突兀又诡异。
李羽看着俊脸憋得如同猪肝的骆峰,不知为什么,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抽噎不止。
骆峰手足无措,以为自己刚才抱着她,惹恼了李羽。
他也傻乎乎坐在冰凉的地面上,把脸凑到李羽面前,乞求道:“别哭啊,要不,你打我,不哭撒。”
骆峰坐在地上一会儿就感觉出屁股凉丝丝的,那面前这个娇弱的女子肯定会冻坏。
他把腿伸直,对着低头落泪的李羽傻傻地说:“坐我腿上哭,地下凉,别冻坏了。”
骆峰见李羽纹丝不动,想伸手拽起她,又怕惹恼了李羽,笨拙的说:“就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娃,不能坐地上撒。”
李羽脸上挂着泪,歪着脑袋看着骆峰,愕然的问:“你咋知道?”
骆峰的羞脸得如同猴子屁股,支支吾吾地说:“村里不少羊缸子(老婆子)背后说呢,你肚子里是个巴郎子(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