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错果然是先李斯一步而至。
在他抵达咸阳之时,便被人认出,旋即就被引入阁馆,以厚礼招待。
只不过,一连三日,不见秦王相召。
“你如此心急火燎的赶过来,却被这般冷遇,想来很是失落吧。”与陈错同来的玉虚教主见状,出言嘲讽。
陈错笑道:“教主这神通被封镇了,没想到心智也衰退了许多。不对,先前你也曾在这里住了多年,莫非不曾发现?”
玉虚教主的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
陈错却没有理会他的脸色,转而看向窗外,低语道:“这座咸阳城,可不简单呐。”
在他的眼中,整座城池都笼罩在一股难以言喻的伟力之下!
这股力量,正是那足以将超凡神通尽数镇压在众人体内的力量!比起三川郡,此处的伟力无疑更加汹涌!浓郁!庞大!而且,隐隐有着中心,仿佛汹涌飓风的风眼一般。
这般想着,他将目光投向了那座宏伟的宫殿。
冥冥之中,一道贯穿虚空与他相连的玉带隐隐震颤。
一条仿佛没有与终点的无形之路,在他的脚下蔓延开来,一端朝着东方延伸,一端朝着那座宫殿延伸过去!
咔嚓!
虚空中,一道裂痕自无穷深沉之处显现,而后一路蜿蜒、蔓延,最终打破虚空,落入崆峒山中。一道宏大意志随之显化于世间。
“无论是现世还是过去,这方天地,都还不能容忍第八天道的诞生!这一次的变数,虽然略显怪异,但也不会超脱于天理,终究要如过去那般没入长河。”
翌日一早,风尘仆仆的李斯,再次出现在了陈错面前,面带歉意的说道:“先生,这几日国事繁杂,我家大王无暇分身,赖你久候。不过,今日大王已经抽身出来,所以让我马不停蹄的赶过来,请先生入宫,面见大王。”
陈错无喜无悲,与之同行,踏入了那座宫殿的范畴!
霎时间,漫天伟力落下,仿佛一座座山峰倾倒下来,砸在他的身上!
更有一股莫名之力要渗透他的血脉,驱逐内里的超凡!
闷哼一声,陈错眉头微皱,体内灰雾涌动,具现出一点星辰与一点天道心得,两者转眼融合,凝结出一缕天道之力,转眼游遍全身,终于将种种异样尽数湮灭,恢复如常。
“这股力量到底有何玄机?是否是祖龙的成道依凭?”
想着想着,他看着两边肃穆的武士、前方的殿门,收拢了念头。
“想来见到了那位始皇帝,或许就能有答案了。”
秦王政的年龄,其实不大,他坐于案后,看着手中的竹简,不骄不躁。
陈错立于台阶之下,面对将自己召来,偏又什么都不说的秦王,同样也不着恼,反而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对方,看得斜后方的李斯眼皮子不住的跳动。…
“这便是祖龙?身上气息如常,肉身凡胎,虽有权柄在手,却无疑还是一位凡人。如此人物,又是如何才能绝地天通,乃至差点立道的呢?是靠着那股排斥神通的伟力?”
尽管面前的王者看着并无超凡在身,但陈错依旧能感觉到,那股难以言喻的伟力,正有一部分缠绕在秦王政的身上!
气氛,逐渐凝重。
突然。
“对你的兴衰之说,寡人素有耳闻。”放下手中的竹简,秦王政抬起头,看向陈错,仿佛不曾将他冷落,“但寡人对你这套学说的内核,却并不认同。”
霎时间,大殿内外的伟力震颤着,开始朝着陈错汇聚过去!
殿中的众人虽不能察觉伟力,却还是感到心中一惊,压力内生。
陈错却只是笑而不语,察觉到体内那一丝天道之力微微跳动,似是受到挑衅一般。
秦王政眉头微微一挑,眯起眼睛道:“怎的,陈先生是觉得,寡人之言不堪入耳?”
整个大殿中的气温,都仿佛下降了许多,四方伟力越发凝重,重新镇在陈错身上,居然要将他体内的那一缕天道之力抹去!
心中灵光一闪,陈错隐约意识到了什么,便笑道:“我实知晓大王的想法。”
“哦?”秦王政目光微变。
边上,李斯等人却是面色陡变,那李斯甚至还忍不住给陈错使眼色。他们心中清楚,这种揣摩王上心思的行为,乃是忌讳。
陈错又哪会在意这些?察觉到体内的那一缕天道之力似乎跃跃欲试,于是他笑道:“大王不认同的,其实是兴衰之衰,而不是兴衰之兴,盖因大王有气吞天下之志,更认为自己所统领的秦国,当有万世不移之兴盛,不应有衰,因此并不认同。”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一静!
包括李斯在内,众人一时间都噤若寒蝉,因为陈错竟是当众将那个众人存于心中的想法宣之于口了!
嗡!
陈错的体内传出无形鸣响,四周汇聚过来的伟力竟有几分迟滞。
“有什么不对?”
秦王政却是眼中一亮,仿佛忽然之间来了精神,嘴角微微勾起,居然露出了一抹笑容:“寡人若是一统天下,不同于古之混一,乃是以武力兼并天下,因此各处当用秦制,以郡县法而御天下!如此,不见诸侯,无有封地,一律依照秦法,自可令天下如我强秦一般,一日更盛一日,越发兴盛!诸国有识之士皆来投奔,哪里会有衰败之时?”
说着,秦王看向陈错,意味深长的道:“先生,也不是因此,才来了咸阳?”
伟力澎湃,再次朝着陈错涌去!
而秦王的话语中,也自有一股傲气,更满是底气,毕竟强秦日盛,气吞山河乃是当下的真实,亦是天下人接连过来投奔的原因!
更何况,参考日后秦王自称始皇帝,认为之后乃是二世、三世……无穷世之势,也知他对这武力兼并后的天下一统,是有着何等信心。…
一念至此,陈错轻笑一声,正待开口,却见旁边的李斯一直对他使眼色,那意思很是清楚,正是让他少说两句。毕竟,秦王既说强秦永盛,你还要当面反驳,如此举动,说不定要招惹祸患!
“李卿,陈先生既然要说话,为何要阻止?莫非,尔等觉得寡人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不等陈错开口,秦王政先就淡淡说着,让李斯心中一凛,赶紧低头称错。
“李君也是担忧我会触怒大王,为人之常情。”陈错说着,将这件事一笔带过。
秦王政也不追究,转而问陈错:“先生可是不认同我强秦会越发强盛之言?按着先生的兴衰之说,所谓强盛,皆有原因。听说陈先生伱通古博今,过往之事几乎没有不知晓的,那先生可知道,我强秦又为何能够崛起?”
“秦自诞生之日起,便居于西陲,不与中国诸侯之会盟,当初甚至为魏国所逼迫,只能委身于渭水一角,难以向东发展。”
陈错倒是不客气,一开口说出来的,就让这殿中诸人脸色变化,反倒是秦王政神色如常。
“不错,秦国自弱小而崛起,此谓之兴,若是按着陈先生你的学说,我秦国发展到韩国、乃至魏国的程度,差不多就该衰弱了,但如今却横跨南北、纵横东西,天下两分,强秦占有其一,岂不是一直兴盛?”
陈错看了秦王政一眼,却道:“大王问我的,乃是秦国强盛的原因,大王所说的,却是秦国强盛的结果,更重要的是,秦最初虽在边陲,地也不小,之后却逐渐衰退,最后被魏国逼在渭水一角,这可不是兴,而是衰,之后种种,乃是自衰而兴,方为强盛,这其中的缘由,自然在那自衰转兴的节点上。”
秦王政也不恼怒,反而问道:“强盛之因为何?”
“自是因献公自魏归国,他在魏多年,知晓东方诸国之制,因此登基之后,为了摆脱不断衰败的局面,先是采取了几项措施,包括废除人殉、初行为市、制定户籍、编农为伍,自此止住衰颓之势,因此到孝公时才能收复河西之地。不过,与之相比,孝公的另外一项措施,才是接下来的关键。”
听到此处,众人都不由微微低头。
唯有秦王政眼露异色。
他们都很清楚,孝公时曾颁布招贤令,曰:“宾客群臣有能出奇计强秦者,吾且尊官,与之分土。”
于是,商鞅因此而至。
“商鞅有思,主张刑无等级,此乃法家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有言:民一于君,事断于法,是国之大道也。又有:行刑,重其轻者,轻者不生,则重者无从至矣,此谓治之于其治也。”
“孝公得之,乃废井田,开阡陌,不与旧奴之主。此法其实改弦易辙,意义不小,去了奴主之能,释放了土地之利!”
“废世卿世禄,言宗室非有军功论,不得为属籍,有军功者,各以率受上爵。乃以军功授田宅,分而二十级,各有待遇,瓦解旧日枷锁,振奋秦人之心,使之用心用命!”
“颁布《分户令》,令奴隶得释,乃得万千兵员!”
“废除分封,推行县制……”
……
这一桩桩,一件件,不断自陈错口中说出,他体内的那一缕天道之力竟是逐渐膨胀,宛如树苗得水,越发茁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