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承珠道:“你是喝醉了,我要是功力弱一点,手脚慢一点,那会是什么后果?”
许忠冲口道:“你不是现在没事吗?”此言一出,自己也知道说错话了。
于承珠冷笑道:“是不是要我给你留点记号,长个记性?回头也跟你说一声不好意思?”
“你……”许忠捏紧了拳头,忽然又放下,道:“人要是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好吧,技不如人,我也无话可说,随你处置了!”
说着眼睛一闭,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于承珠不禁好笑,本来他虽无恶意,可于承珠念着被毁的基业,心中总有些隔阂,可看了他明明是一副孩子气,还要充英雄,不觉警戒之心去了几分,道:“你为何要这样?”
许忠却不耐烦,说道:“要杀要砍随你的便,皱一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
于承珠笑道:“英雄好汉就是喝饱了就去打架,打不过了就硬撑出来的?”
许忠被挤兑得满脸通红,于承珠道:“怕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在借酒浇愁呢!”
许忠“咦”了一声,忽然脸一红,于承珠看出他是窘迫得样子,道:“说吧,看看碰到了什么?”
许忠却在迟疑,于承珠笑道:“烦心事谁都会碰到,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师父教你的是武功,你上司指派的是任务,很多人生的道理,不是自己跌打滚怕去摸索,还真是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想到那时节父亲离开了自己,遇到了人生大事时,她自己的烦恼情景,可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虽然现在也知道那就是成长的开始,需要用自己积累的学识和智慧去应对人生发来的变化球,可一开始的跌打滚怕经历,还真是记忆犹新,也就是眼前许忠这副不知道怎么说,怕也是说不出来,却又实在放不下的样子。
于承珠看到许忠,不禁想起了当年,她说道:“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说出来会轻松很多,压着就会积累烦恼,你要是愿意说,那么我就听着,不愿意呢?”
她不禁笑了笑,关她什么事,于是把青冥剑一收,说道:“那么我就走了,就当没见过你。”
许忠却叫道:“于女侠请留步!”
话音未落忽然哭出来了,于承珠也没想到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向一个孩子一般哭出来。
她停在路边,就静静地看着他哭。
夜凉如水,不时有风,于承珠衣袂飘扬,却不做声。
许忠哭了半晌,这才擦擦眼泪,不好意思地说道:“叫你见笑了。”
于承珠的眼睛里带着悲悯,道:“有时候哭出来,是会舒服很多。谁都不是活得很轻松。”
这一下许忠的酒全醒了,他脸一红,道:“还请女侠保密。”
于承珠道:“我可没有见过你,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要走了。”
许忠道:“我的事也许不算什么,可就是堵得慌,真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总不当我是回事。”
他这么一说,于承珠停下了脚步,这倒不能走了,道:“你碰到了什么事?”
许忠道:“我一直就是这样的,每天尽力办公,可好像总没人尊重我,以前的巡抚大人是这样,现在也没什么变化,连靠我养的老婆,也好像看不起我,真不知道学一身好本领是为了什么!”
于承珠明白了,难怪他适才用力不平衡,那是他的内心本就不平衡,武功是武功,人生是人生,水是水,油是油,好像没什么关系。
于承珠道:“你的武功是得过以前京城第一高手张风府的指点,你觉得他会看错人吗?”
许忠道:“张大人怎么会看错人?只是……”
他忽然迟疑着不说了,于承珠追问道:“只是什么呢?”
许忠迟疑了一下道:“只是像于谦大人,张风府大人那么顶天立地的人物,到头来还不是难得善终,虽然现在被平反了,可厉害的事物有时还不能保护自己周全,真不知道还有什么用!”
提到父亲于谦,于承珠身形一震,连忙收敛心神,暗道:“他是感怀境遇,发的牢骚之言,别太往心里去了。”
于承珠道:“父亲一直活在我心里,他有自己的使命。”
许忠道:“廉洁一生,还蒙冤而死,这一辈子又是为了什么?”
于承珠道:“《庄子秋水》有云:南方有鸟,其名为鹓鶵,子知之乎?夫鹓鶵发于南海而飞于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许忠懵然道:“什么意思?”
他是个粗人,没读过太多书,于承珠道:“意思是在南方有一种鸟叫做凤凰,凤凰鸟只有在遇到梧桐树的时候才会停下来休息,一生只喝泉水,只吃竹子开的花。”
许忠隐隐有些明白,却还是似懂非懂,道:“它只有做符合自己天性的事情才能开心的活着。”
于承珠含笑点头道:“你可知道猫头鹰逮到一只老鼠时,看到头上飞过的凤凰,发出一声怪叫——吓!”
许忠道:“猫头鹰就是要吃老鼠的,让它喝什么泉水,吃什么竹子开的花,它不死也会生病的。再说猫头鹰也就这种叫声!”
于承珠道:“对呀,各有各的活法,求仁得仁,问心无愧就行了。”
许忠喃喃自语道:“求仁得仁,问心无愧。”这短短八个字仿佛几十斤的橄榄一般,要放在嘴里细细咀嚼。
于承珠道:“你会遇到问题,那是你内心空空,没有找到自己所致。”
许忠叫道:“我的问题不是别人造成的吗?你是女侠,怎么不帮我打坏人?”
于承珠斜睨了他一眼,道:“女侠就该是你的工具?帮你不问情由的吗?离开了事实,乱用武功,跟为非作歹,草菅人命有什么区别?这样你会尊敬我,还是瞧不起我?”
许忠愣了半晌,这寥寥数语,不啻醍醐灌顶,宛如刚才沁凉的露珠,一起从头顶百会穴上泊珀淋下,他这才醒悟,难道是他只会用武功,却不懂世务,以致得不到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