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忠心里“咯噔”一下,暗道:“来了。”
果然于承珠指着金银岛那批人道:“他们为什么会一起来?”
许忠不语,虽然上级只是吩咐他办事,没有具体明示,有些事情也不会直接表露,这就是官场与江湖的不同。
官场到底是讲利益的,还是刀刀见血的利益,江湖是直抒胸臆的情怀。
许忠喜欢江湖,可是没法不依赖官场。这种两难,他一直没办法协调。或许有些事就是没办法协调的。
可是许忠不答话,也不代表他完全不知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官场又何尝不是。
一个是人在其中,以性命相搏,所以需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武艺高超,这样才可以活下来。
一个是人在其中,以身家性命相搏,那不是搏斗,而是博弈,虽然看不到血,却是不见狼烟的战场。需要耳聪目明,八面玲珑,长袖善舞,这样才能活得体面。
两者既有差异,又有相通,虽然有一些事许忠无法刀切豆腐两面光,可经历多了,不会也会了,有些事根本不用讲出来,就心知肚明了,而且还不会说出去。
许忠知道一些事,却无法明言,就只有不答。于承珠也是通透之辈,见状就不再问下去,话锋一转,道:“如果我和他们一决高下,许大人你帮谁?”
这句话可以回答她的,许忠道:“这不是公务,自然旁观。”
于承珠道:“无论胜负,或是生死。”
说到“生死”二字时,她的声音提高,然后问道:“许大人和你的同僚都不插手?”
这句话很难回答,说是也不对,说不是也不对,不过好在许忠在官场已有些历练,知道这种两难的局面,除了不置可否外,还有可以回应的方法。
于是他点头,点头也不算什么,既不是承诺,也不曾立下字据,算是合约,可是他点头的神情很庄重,表示出这件事非常严肃,而他是认可的。
于承珠一看就明白了,本来就是在江湖以及官场都打过交道的,她点了点头,吩咐道:“上茶。”
不一会儿茶水上来了,许忠举盏道:“请。”他喝下了一口,其余众人也喝了一口。
而那个胡大人的亲信也要喝,只听旁人道:“你喝什么,应该陪胡大人去!”
那人陪笑道:“别说笑,我是为了全家老小才投靠胡大人的。”
许忠斜睨道:“你倒是见风使舵,转得很快呀!”
那人笑道:“海上风浪大,能不见风使舵吗?”
许忠重重的“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那人也喝了一口茶。
这一口茶其实代表着袖手旁观之意,那是用仪式来夯实这份心意,于承珠也不逼他们表态,许忠也明白,就用这个仪式给予承诺。
那是江湖中人的默契,旁人还真的看不出。
于承珠转头,对着厅中金银岛那批人,道:“按理说,应该和你们见上一礼,可是我们井水不犯河水,真不知道你们来做什么,请恕失礼,直接问来意了。”
那批人中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文士,道:“散花女侠请了,在下柳如烟见过了。”
于承珠听到过柳如烟的名字,他号称铁扇秀士,三十六路铁扇功曾名扬一时,只是这人正邪不分,行事但凭个人喜恶,江湖上对他的风评不佳。
看到他从金银岛那批人中出来,于承珠就没好气,道:“柳如烟,怎么听着像是没骨头一样呢!”
柳如烟没想到于承珠这么不客气,顿时一气,道:“没骨头也比活不下去要好!”
于承珠心中一动,想起吕择中毒之事,当下道:“有手有脚,延续正道,怎么可能活不下去?就算活不下去,又何至于害无辜弱者!”
柳如烟道:“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本来就不仁,又哪有什么强者,弱者!”
于承珠道:“你也是读书人,怎么是非不分呢!”
柳如烟道:“活下去才是硬道理,活不下去,分清了是非又如何!”
于承珠一时不知拿什么来反驳他,心中却气恼他读书不明理,这时候叶成林出来说话,他和于承珠夫妻连心,这时候帮妻子解围:“你们杀了鸡肆村全村的人吧?”
柳如烟傲然道:“不错!”
他居然直认不讳,毫无半点知错悔改之意,叶成林也重重的气了一气。
宋钊道:“大胆,见了我家岛主,竟敢如此无礼!”
柳如烟这才施礼道:“叶岛主请了。”
叶成林一摆手,根本也不在意他行不行礼,他不在乎这些,不过也知道宋钊在摆自家的威风,要制造处声势来,这时候是要摆一摆谱,宋钊也没做错。
叶成林道:“你们在海上,鸡肆村在陆地,更是井水不犯河水,为什么要杀人家全村?”
柳如烟道:“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江湖规矩而已。”
叶成林和于承珠听到这句话,心中透亮,暗道:“果然如此。”
跟他们猜测的一样,于是他们下意识地往旁边望去。
那个胡大人的亲信连忙站起,道:“不关我们的事!”
许忠喝道:“问你了吗?坐下!”
那亲信姓卢,单名一个飞字,平时他狐假虎威,仗着和巡抚大人的小舅子胡文林走得近,没少对许忠他们呼来喝去,没想到眼下竟然被许忠当场呵斥,他愣一愣,反应过来时,叫道:“许忠,我和你是平级的,你凭什么训我!”
许忠眼睛一瞪,哪里想跟他说话呀!卢飞还不服,非要许忠摆一句话下来,其他同僚拉着卢飞的衣袖,硬拖他入座,齐声道:“别说话!”
这些人平时一直被卢飞吆三喝四,这时一起发声,声势颇大,卢飞也不敢说话,只得乖乖地坐下。
于承珠见到这个情景,她不由得心中一动。
许忠却颇为得意,难得大家这么心齐,而且隐隐是以他马首是瞻,和他内心的设想不谋而合,实现在眼前,不由得心中欢畅,人生得意之事,莫过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