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吃饭,就是吃饭。
虽然在最后的时候,大虞皇帝在路寒的耳边郑重其事的说了一段嘱咐,但听起来依旧像是家长里短。
都说无情最是帝王家,天子能够在九龙夺嫡中胜出,无论是捡漏还是真有手段,他都应该是一位淡漠无情,生杀予夺的皇帝。
然而在独自面对路寒的时候,他却是这般的……多愁善感?
路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知道自己对虞帝这位父亲的形象好像出现了改变,就好像一位本来只存在于画像中的人物飞了出来,落在地上变成雕像,形象变得立体,甚至有血有肉。
这位虞帝,似乎并不像是何邈口中所说的那般无情,不来云州也是有道理的。
毕竟设身处地的想,若自己是大虞皇帝的话,也找不到任何正当的理由,去云州这个偏远之地看望这位难以启齿的私生子。
人生就是身不由己啊……
从养心殿离开,路寒本来以为可以回家了,没想到还没走出多远,一位宫女便将自己拦下,声称皇后娘娘有请,让她去御花园陪着散步。
帝王家的庭院,自然是和寻常人家的不一样的。
由整个大虞最顶尖的园丁为这些植物保驾护航,明明已经临近新年,但很多绿植都违反常理的保持着盛放的姿态。
在宫女的带领,路寒于一座凉亭看见了皇后与公主。
与洛山宴那天的打扮不同,今日母女二人的装扮都十分朴素,尤其是皇后,身上除了那串菩提手串之外,几乎看不到任何的装饰,简单得不像是一国之后。
“见过皇后娘娘,见过玲珑公主。”路寒上前行礼。
“你来了。”皇后将路寒扶起,温柔一笑:“身体怎么样,好点了吗?”
“托娘娘的福,能走能跳。”路寒刻意开了一个小玩笑。
因为在面对这位姨娘的时候,路寒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和尴尬。
他若不知道上一辈的恩怨情仇也就罢了,关键不仅知道了,而且自己的母亲在这场故事当中,好像还扮演着一位不太光明的角色……
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
路寒自然是没资格对路抬霜所作所为说三道四,毕竟他知道的信息也很有限,所以也就只能庆幸对方不知道了。
“那就好,你难得入宫,陪姨娘还有你表妹一起走走吧。”
“好。”
皇后娘娘当真是和外面传闻中的形象差不多,常年的烧香拜佛,那股子的梵香在她的身上经久不散,说话做事都轻言轻语的,从不疾言厉色。
玲珑公主不知是生性如此,还是在路寒的面前不愿开口,总而言之一路上都是在默默地陪伴在皇后娘娘的一侧。
三人就这么闲谈家常,绕着宫殿走了一圈,不知不觉的就离开了御花园,来到了东宫。
“去看看你表兄吧?”皇后望向路寒。
“好。”路寒点点头,他也确实想见一面这位“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
太监宫女看到皇后公主身边出现了一位陌生的少年,无一例外不露出讶异之色,但却都没有上前询问,而是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走进太子的东宫,扑面而来就是一股浓烈至极的药草味,还有深处传来的阵阵咳嗽声。
皇后娘娘几乎不假思索地摆脱了玲珑公主的手,快步走进。
路寒能够明显察觉到,玲珑公主愣了一下,眼神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失落。
“怎么了?玄朗,你怎么了?”
皇后娘娘忧心忡忡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可回应她的只有阵阵咳嗽声。
大床上,皇后娘娘满脸心疼地抱着一位脸色苍白的青年,太子五官明朗,两眼清澈,理当是遗传了父母的优良基因,偏偏脖子上一处就像是长了某种硬块一样,凸了出来,像是畸形。
他满脸的痛苦之色,伴随着咳嗽的动作,口中的药汤时不时地洒落在被褥之上,鲜血如梅花般绽放。
太监和宫女忙得晕头转向,不是去准备热毛巾,就是清理现场。
路寒不知所措的站在混乱不堪的人群中,如同鹤立鸡群一样明显。
等太子的情况终于稳定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
李玄朗躺在皇后的怀里,冲着路寒虚弱一笑:“第一次见面,真是让无殃你见笑了。”
“殿下多虑了。”路寒迟疑地说:“虽然不知道有没有帮助,不过我认识一位师承国手的医师,需要我……”
“不用了,表兄。”玲珑公主打断了路寒,叹了口气道:“无论是太医院的院长,和不良人中四处的处长,都替皇兄看过了,束手无策。”
“玲珑。”皇后打断了玲珑公主的话,转而望向路寒:“就按无殃你说的办吧。”
“…好。”路寒点点头,这也是自己能尽的最大的力了。
太子发病,没聊几句就沉沉睡了过去。
皇后陪伴左右,最后是玲珑公主送路寒离开。
小雪纷纷,李仙然一路上都保持着沉默,路寒大概猜得出她心情不好,所以也没有刻意找话。
等即将出宫的时候,李仙然才忽然说道:“皇后已经病急乱投医了。”
路寒一怔,不明所以地看向她。
李仙然止步,抬起那张白皙姣好的脸,盯着路寒,道:“‘皇后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你是这样想的,是吗?”
“玲珑公主何出此言?”路寒平静道。
“是也好,不是也罢,这是事实。”
李仙然叹了口气:“路无殃,你毕竟是路家的人,真要深究,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蚁,你应该知道皇兄若真的发生些什么,我们会一同掉入河里吧?”
路寒的心弦缓缓紧绷,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
没想到这次来皇宫,那位至高无上的陛下没跟自己谈论局势,母仪天下的皇后没和自己谈论……最后,竟然是这位看起来柔弱的玲珑公主挑起了这个话题!
“公主殿下有何赐教?”路寒道,面上功夫滴水不漏。
李仙然心情微沉,但面上平静无波:“二皇兄自命不凡,看似有韩家撑腰,风头正盛,实则不过外强中干,内里空虚。四皇兄工于心计,看似机关算计,足智多谋,实际上不过是一些玩弄诡计的小聪明,终究难登大雅之堂。”
“这等人物,若我皇兄康健,根本就不是一合之敌。”
“公主殿下和微臣说这些做什么?”路寒皱眉,道:“难不成是想为了太子殿下招揽于我?”
李仙然话里话外贬斥两位风头正盛的皇子,可太子殿下的病路寒也亲眼目睹,虽然因为医学知识浅薄,不知道具体病因,但集齐大虞国力都无法治好,可想而知有多么的棘手。
若公主还真是为了太子想要招揽自己,那跟追随在一个死人后面有什么区别?
很可笑。
然而李仙然却道。
“不,不是他。”
李仙然目光径直落在路寒的脸上,一字一句道:“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