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都说恶有恶报,要么做那大恶人,要么普普通通过活,像个寻常人一般,那里正就是个例子,看吧,尸骨无存,婆娘孩子哭的跟泪人一样。那几个跟班的说,是被妖魔给吃了,恐怕也就妖魔喜欢吃这种恶人。”
秋日温热阳光下,蝉鸣嘶声起伏,路旁茶摊有着叨叨絮絮的话语,三山五岳的商旅行人,驻足歇脚,说起从来时的恩家镇上听来的传闻。
有人对这话不解,问道:“为何喜欢吃恶人。”
“妖魔本就坏,吃恶人不就正好滋补?”
“有道理有道理。”
茶摊里的人多是过往商旅行人,不管有没有道理,俱是说些应合的话,关系也处的融洽,将来再碰上,说不得还能跟对方做成买卖。
角落一桌,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十有余的老头结了茶钱,提着旧巴巴的纸伞出来,行为颇为古怪的令茶肆几桌商贩感到好奇,又非下雨天,怎的拿了一把纸伞。
再细看时,那浅青色袍子的老头不知何时消失在道路前方。附近林野,老头的身影踩着落叶‘沙沙’声,很快从斑驳的阳光里穿行而过,在几里之外的荒野废庙里停下。
“伞先生回来了?”
像是感知到老头的气机,废庙里有人影出现,朝进来的老人拱了拱手,入到庙里,灰尘仆仆的神台周围,还有十多道身影占据各处角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服饰各异,相貌俊朗或丑恶,平日难见的修道人物,此时聚集在了这里,当中也有部分人,曾跟随那位丹公子刘成年去过西北,他们目光一一投去门口的老头身上。
“伞老头,可探听对了?”
“是不是那人打这里过?”
“不管是不是从这里过,咱们也要找到他。”
“这仇一定要报!”
“就是,断我等修行之路,不死不休!”
废庙里一道道身影,话语愤慨,或凶戾叫嚷,泛起的修为、法力,废庙周围都刮起阵阵风来,惊得林中鸟雀走兽慌乱奔逃。
听闻鹤州魔窟被毁,他们从四处赶来,见整座山都夷为平地,原本下一个五年,饲魔后就能分得那红气来增进修为,可如今魔窟深渊都毁的干净,他们抓了一个离火门弟子,知道始末后,对天师府、聚灵府、离火门不敢有动作,可对付那个叫陈鸢的散修,还是有信心的。
持伞的老头,目光阴沉,坐去门槛:“探明了,从恩家镇过去的就是那陈鸢,牛车、木凋戏,不是他还会有谁,此人顺道还将镇上的里正给杀了。”
“一个人?”
“还有一个胖子,和老头,胖子应该是随从一类,那老头听闻是陈鸢的师父,不过疯疯癫癫的,不是威胁。”
回想起关于陈鸢的信息,除了请神人之术,还有当初引天雷毁去沧澜剑门,知道他已是金丹境界,不容小觑,可这庙中的诸人,大部分也都是筑基或金丹,只要合力一处,强杀了对方,也不是不能做到。
“那还等什么?!岳掌教死了,咱们群龙无首,索性咱们一起杀过去,一来替他报仇,二来,说不得那陈鸢有从掌教身上得了什么宝贝。”
周围俱是邪道人物,也有不小心犯事后不得不加入进来的散修,或内敛或张狂,对于一个刚刚踏入修道几年的后辈,就踏入金丹境界,要说没几件好宝贝,断然是不信的。
“好,既然大伙都愿意,那就好生商议一番。”
“不就一个散修嘛,论实力他给岳掌教提鞋都不配,估摸跟在天师府后面转悠,混上一些功德,不然他这几年如何回到肉身,可见天师府对他厚爱啊,到时可别让他活下来,否则告到天师府那里,惹出不小麻烦!”
一人开口,其余众人纷纷附和。
“还有他随从和师父,那胖子什么修为还不知,那疯老头引他入门,想来修为不低的,干脆,先来一出调虎离山,既然疯老头是他师父,那就是他软肋!”
这种方法虽然不齿,可也是他们对付正派修道者最喜欢,也是最有效的,基本都能奏效。
有人问门口的老头。
“伞先生,你觉得大伙说的如何?”
老头摆弄手里纸伞,沉吟了片刻,点头:“只要大伙齐心,什么法子都没问题,岳掌教曾对我还算不薄,他身死魂灭,总得要为他报仇的。”
他指尖轻轻抚过纸伞。
“老朽手中这帮青罡伞也终于可以打开了。”
风吹拂枝叶,阳光流转。
不久后,荒野废庙中的一道道身影结伴走出,驭着各自法器,迅速朝北面而去。
此时,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人,已过了一座县城,快至齐河岸边不过四五里的路程,牛车上,胖道人换上了道袍,看着起伏的丘陵,金黄的稻田,心情大好的高声唱着荤调,偶尔瞥去甩着尾巴的老牛,想起前些日子的被老牛叼在嘴里,还被翻白眼。
又瞅了眼旁边拿着一根无古木的树枝凋琢的东家,‘等会儿休息的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这头老牛。’
学的法术里,胖道人多少会些整蛊的小把戏,戏耍下那老牛也是轻而易举。那边,老牛微微侧脸,‘哼,等会儿看俺怎么耍你。’
“又再想什么坏心思了?”
陈鸢吹去木头上的木屑,伸手一招,木屑回到凋出的佛陀身上,化作一颗颗佛髻,顶在头顶。
那边,胖道人双手背去身后,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东家,我怎么可能有坏心思。”
身后的车厢里,疯老头双手呈喇叭撑在下巴,直勾勾的看过来,“你有,老夫看出来了。你想吃牛肉,还跟老夫说,牛身上哪里是最好吃的。”
这话吓得孙正德伸手一把将疯老头嘴捂上,“本道可没说,是你想吃的吧……”
吵吵嚷嚷里,下来一截小坡,陈鸢放下木凋,看去前方已到了齐河某段的河岸边,白花花的水浪翻滚向南流淌,一片片芦苇晃荡,带起几声水鸟啼鸣。
“山清水秀,倒是休息的好地方。”
说着,不理会那边打打闹闹的师父和孙正德,让老牛将车拉到河边,正抓着胖道人头发掰扯的疯老头当即冲出牛车,将鞋袜一脱,插去河边浅水,搬起石头,逮着一只螃蟹,手舞足蹈的朝徒弟那边扬了扬。
“徒弟哎,为师也给你捉一只,咱们玩螃蟹打架!”
陈鸢蹲在河边,打湿手帕,拧了拧,在脸上擦了擦,感受河水带来的片刻冰凉,随后侧过脸:“师父,小心踩滑,摔进河里。”
说完,他起身回到车前,从老牛下巴拿过地图,看起万佛寺距离这边还有多远。老牛得到解脱,兴奋的看着前面的大河,蹄子都在地上刨了两下,卸了横桥和缰绳,高兴的迈开蹄子一蹦一跳的就朝那边过去。
孙正德瞅着老牛跑到河边,悄悄摸出一张黄符,走近过去,那老牛前蹄刚踩下水,就见胖道人过来,警惕的瞪起眼睛。
“老牛牛,看看我手里是什么?!”
胖道人将黄符一抖,贴去右手,口中念念有词,下一刻,那只手升起白烟,彭的一下涨大了好几圈,捏拳的拳头犹如砂锅那般大,举起来做出就要打过去的架势。
“本道被你叼在嘴里,当着那么多的人面,太丢脸了,今日我得好好惩戒你一番。”
其实他做这些不过想吓吓对方,话语出口时,陈鸢也收了地图看来,“老孙,你把手变这么大做甚?你打老牛?”
“啊……我……不是啊……”
孙正德连忙撤了法术,张嘴结结巴巴辩解,可下一刻,对面的老牛眸子眶里滴熘熘转了转,将一只蹄子勐地向上一缩,在岸上一瘸一拐,可怜兮兮的发出一声声‘哞’的哀嚎。
“你你,这头老牛……竟还学会装……”
还没说完,听到动静的疯老头从远处偏头看来,顿时眉毛倒竖,呲牙咧嘴,声音响亮,溅起一道道水花,狂奔而来。
“好啊,老夫不在,你竟想独自一人吃肉!”
“老疯子,我没有啊,你别过来,啊咕噜噜……”
车厢那边,陈鸢看着手里持加特林的佛陀,随手一抛丢去车里,身旁不知何时,猴子的木凋扛着棍子站在他腿边,看着河岸那里,疯老头抓着胖道人一下一下的按进水里,猴子那张孤拐脸,泛起一丝笑容。
“你师父对你很好。”
“嗯。”
“至少,他真把你当徒弟了。”
“嗯。”
陈鸢望着那边像尸体一样浮起来的胖道人,以及拍手离开的师父,笑了笑:“以前我知道,不过是替代师父原来的那位徒弟,经过此事后,才明白不管是眼下的师父,还是恢复记忆的师父,他都将我看做了弟子……对了,大圣。”
想起往后的神仙,忍不住问道:“下一个出来的是谁?”
猴子压着头顶两根长翎,随后放开,让其反弹上下晃动,摇了摇头:”这个俺不清楚,可能是天蓬,也可能是五部雷神……也有可显圣真君那家伙,反正都是俺不喜的。”
“二爷呢?二爷可知道?”
陈鸢回头看去车里,无古柱上,关公木凋大马金刀的岔开两条腿坐在上面,单手捧书正看着,一旁还有小白蛇,颇为焦急紧张的盯着关公手里那本书,不时让关羽将书还给她。
听到陈鸢话语,关羽干咳一声,将书阖上,不着痕迹的放去后背。
“关某觉得,小兄弟还是莫要太看重天庭,那帮神仙就算全下来,你也承受不住,顺其自然为好,若对付寻常修道中人,或他国军队,我等人杰便够了。若对付罪孽深重之辈,或妖怪,森罗殿那帮阴神也够了。除非,与这方天地的神仙对阵,否则你唤来天庭的神仙,实实在在的浪费,对你往后修为也是不好,话便到此,莫要打扰关某看书。”
言罢,抬手将小白蛇悄悄探来的蛇头推开,重新将那本名叫《鸳鸯断》的书拿过手里,惹得小白蛇委屈巴巴的盯着他。
“二爷,你不是看春秋的吗?怎么也看这种书。”
“春秋?关某看了一辈子,早看腻了。”
这样的言语里,陈鸢笑着车厢里的木凋各自做着各自的事,就好像世间一隅的热闹。就在这时,他忽然寒毛一根根竖起,勐地抬起目光偏头望去一侧,林间一道身影打着纸伞飘了过去。
“嗯?”
陈鸢跳下牛车,他明显感觉到了对方气机,想要叫车撵上的猴子木凋一起过去看看,只见猴头已侧躺下来,撑着脑袋打起瞌睡,似乎对这些并不感兴趣。
“师父,你们在这等等。”
陈鸢朝那边玩水、搬螃蟹的师父喊了声,摸了摸腰间悬着的鬼首铃铛,便朝刚刚人影飘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法诀挥使下,陈鸢速度并不慢,一眨眼就是数丈距离,很快到了一片林子,周围寂静,难以听到一声鸟鸣,反倒全是陈鸢脚下踩过落叶的沙沙声。
他目光望去四周,林木之间,薄雾腾腾,好似有妖魔隐匿其中。
“阁下不妨现身一见,你引我过来,可有什么事?”
前方雾气里,渐渐显出一道人的轮廓,一个身着浅青袍服的老人,撑着纸伞缓缓走出,阴沉的目光看着对面的年轻人,轻声说道:
“自然有事……那便是杀你!”
嘶哑的话语带着凛厉的杀意响起,林间哗啦啦一片惊鸟扑动翅膀冲向天际,飞去远方。
河岸边,疯老头停下摸螃蟹的双手,直起腰看去漫天飞舞的鸟雀,老牛从水里探出脑袋,漂浮的胖道人爬到石头上,拧着湿漉的袍子,也回头望过去。
下一刻。
数十道身影踩着树顶枝叶纵飞而来,持各自法器齐齐落地,将岸边围拢。
“你们要做甚?”
孙正德水也不拧了,从背后抽出桃木剑,在手心吐了一口唾沫,一划剑身,化作重剑呯的拄在地上。
气氛凝固起来。
水里的老牛赶紧憋去一口气,身子膨胀,飘在水面上下沉浮,装作淹死的水牛,顺水飘荡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