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颐说的,浅显易懂。各路太守名义上起兵勤王,美其名曰是为诛灭国贼赵无伤,但实际上都是为各自私利而起兵。一旦赵无伤退出雒阳,各地的太守还会继续联手攻打他吗?
不会!
因为没人是真的忠心国朝,他们起兵的目的是想要造反!
“将天子留下,便是一个引子。十一路反贼,不论是谁想要掌控天子,都会遭到其他反贼的拒绝,到时候争斗在所难免,他们哪里还有精力顾及我们呢?”王颐道。
赵无伤蹙眉,“可若是将天子留下,我们以何名义占据豫州?”
都这个时候,还在乎名义。王颐无奈道:“大司马,你还不明白么,一旦我们撤出雒阳,天子能不能活着都是问题。在我看来,这十一路反贼最后很可能会杀掉天子推翻朝廷。到时,天下大乱,名义根本不重要。如果我们非要一个名义,完全可以从天子那里取来一份诏书,让天子任命您为豫州牧,统辖整个豫州。”
这么一说,赵无伤释怀。
“此计可行。”
现在继续坚守雒阳,必死无疑。王颐这条路,虽然不是最好的那一条路,但是最起码能保全性命。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现在,赵无伤对王颐无比信任。相比较无能的宰父粹,自保的皇甫明,以及了无音信的赵崇,赵无伤觉得王颐是最忠心的人。
王颐略作思忖,言道:“首先,我们要让田观再撑些时日,然后调动兵马,从轘辕关突破,走轘辕关南下,过阳城,若是顺利,能进入襄城郡。我观南方几路反贼,在伊阙关、大谷关各自为战,想必不是一条心,从轘辕关突破最有机会。”
赵无伤看着舆图上的三处关隘,愁道:“话虽如此,但南方兵力不过六万,加上雒阳新军也才堪堪达到十万。若是将其他几处关隘兵力抽调,反贼趁机围追堵截,我们该如何是好?”
“这就是末将让大司马抛弃天子的缘故。”王颐道:“带上天子等人,必定拖累行军速度,可若是孤身撤退,则大有机会。”
赵无伤微微沉默,言道:“升帐,召集诸将议事。”
“唯。”
孟津关。
明面上看田观手里还有两万兵马,实际上在遭受阴休等人无休无止的进攻之后,田观手中的兵力直线下降,现在已经不足一万。
得不到雒阳的援兵,此刻田观心里面一片绝望。他感觉自己已经被大司马和王颐大将军抛弃,完全成为弃子。
潮水一般的义军一波又一波朝着孟津关发动冲击,喊杀声和惨叫声在耳边回荡。田观拔剑劈砍,滚烫的血液溅射在脸上,他已感受不到任何温度,因为连续两个时辰的鏖战,他浑身麻痹。甚至,胸口处的断箭都被鲜血染红,他亦毫无察觉。
呜呜呜!
号角吹响,义军见攻城无望,再度撤退。
关下,阴旷攥着手中长刀,恼怒的一刀将敌卒分尸。
“他日若破关,吾必将其屠之!”
“四弟,走吧。”阴休次子,阴承平走到阴旷身边,拍拍他肩膀,英俊的脸上露出些许可惜之色,“先回去吧,别让父亲等我们。”
阴旷点点头,走的时候回首看一眼孟津关,恨得牙齿痒痒。
城关上,田观坐在地上,背靠墙垛,染血的长剑静静躺在地上。
“将军,敌军已经撤走。”灵姑胥看着撤走的义军,低下头对着田观道:“下一次,敌军若是再度袭关,我们怕是抵挡不住。”
“挡不住也要抵挡。”田观深吸口气,感觉浑身都痛,说道:“我们的背后即为朝廷,我们若是撤退,反贼必定会长驱直入,我们绝对不能撤退!”
“可是将军,我们的兵力已经不够。”再三深思,灵姑胥还是决定将这个实情告诉田观。
“我们还有多少人?”
“不足五千。”
攻城惨烈,守城如何不惨烈。更何况,田观面对的阴休、阎轨和柴微三方联军,兵力数倍于他。
田观沉默须臾,伸手抹去脸上滑润的血水。
“你告诉我实话,我们还能守多久?”
“最多三日。”灵姑胥低声回答。
其实,在灵姑胥看来,他们未必能坚守三日。因为义军无休止的进攻,己方的士兵士气日益下滑。更让人绝望的是朝廷那边始终没有动静,得不到援军,士卒们只会越发消极。
田观站起身,看着残破的关头,低垂脑袋,抱着长矛蜷缩在墙角的士卒,躺在地上死去的弟兄,甚至,城关上飘荡的旗帜,都显得有气无力。
已经,到极限了么?
“朝廷那边,还是没有消息?”
看着那张染血的脸,灵姑胥心里露出些许不忍,但还是如实的说道:“大司马让我们坚守。”
“坚守!”田观一脚踹在墙壁上,“坚守坚守坚守!没有兵力我拿什么坚守!”
他恼怒的发火,心里面的憋屈仿佛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灵姑胥轻叹一气,“将军,数十路反贼,四面八方围攻河南郡一地,只要有一个方向被突破,朝廷必然会功亏一篑。我们坚守孟津关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你什么意思!”田观猛然回头,瞪着灵姑胥。
“属下只想告诉将军,请为弟兄们的性命着想。这场战争,我们看不见获胜希望,为何还要让弟兄们白白去送死呢?”
咚!
灵姑胥的话,如一记重锤落在田观胸口,让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纵使他很想反驳灵姑胥的话,但目前的情况,却让他没法反驳。因为继续打下去,他们确实不知道怎么赢。
“你想投降反贼?”田观声音变得阴冷。
灵姑胥抱拳躬身,“属下不敢,只是属下实在不想看见朝夕相处的兄弟们一个个去送死。”
闻言,田观瞬间颓然。
“吾追随大将军已久,若是我投降,如何对得起大将军?”
话音刚刚落下,一名士卒连滚带爬冲上城头。
“将军,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发生什么事情?”
“启禀将军,巩县出现大量敌军,据哨骑探报,他们是反贼夏阳悌等人的兵马!”
轰!
这一刻,田观脑子炸裂,他上前一脚踹倒士卒。
“放屁,巩县怎么可能会出现贼军!成皋关有柳濞镇守,贼军怎么可能杀入巩县!你乱我军心,当杀!”
士卒跪伏在地,瑟瑟发抖。
“卑职没有胡说,柳濞献关投降,贼军已经杀至巩县!”
献关?
投降?
两个词从田观脑子里面飘过,他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下。
“将军!将军!”
当田观再度苏醒的时候,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他醒来后第一件事情便是询问巩县情况,灵姑胥无奈告诉他,柳濞确实已经投降。目前夏阳悌等人的贼军正在向孟津关逼近。
换句话说,他们已经走到末路。
田观看着黑漆漆的屋顶楞会儿神,而后挣扎着坐起来。
“事到如今,已非人力可以扭转。彼时,我深受大将军看重,委我以重任,此时,当以性命相报。谢宗战死弘农,吾又岂能苟延残喘的独活于世。”
“三军将士,为国而战,无错于人,不可教他们死在此处。”
灵姑胥劝道:“将军,柳濞都能投降,将军为何......”
田观摇头,“因为吾乃长城军团亚将,只能马革裹尸,决不能做阶下之囚。我素知你有才,将弟兄们托付于你,我能放心。若是有朝一日,你有机会手刃柳濞,请一定不要放过他!”
“将军!”灵姑胥伏首,泣不成声。
田观缓缓走下木榻,取下佩剑,将之拔出来,脖颈含着冰冷的剑刃。
“吾田观,对得起大将军栽培。此生,无愧于人!”
“谢宗宁死不降,吾绝不屈居人后!”
“逆贼们,我等着你们授首!”
扑哧!
鲜血横飞,尸体直挺挺的倒下。
砰!
不轻不重的响声,在堂内回荡。灵姑胥沉默的看着田观尸体,而后起身跪下,向其行大礼。
“将军,有朝一日,吾必擒柳濞,问罪将军墓前!”
次日,灵姑胥整合余下兵马,开关投降阴休。
对此,阴休自然是将表面功夫做到极致,一番礼贤下士,再三安抚灵姑胥。甚至,还让灵姑胥继续统辖他的本部兵马。对宁死不降的田观,阴休也给予尊重,下令让人用最好的棺椁,将其厚葬在邙岭之侧。
阴旷则显得很不开心,他可是打算破关之后狠狠报复的。
不久之后,六路义军在偃师会合。
“文烈,好久不见!”
一见面,夏阳悌和阴休热情拥抱。他们以往便是好友,如今共襄盛举,关系自然更加亲厚。至少,比其他路义军太守要好得多。
“巨先,此番是你更快。”阴休颇为不甘心的承认。他知道孟津关的投降,很大原因是成皋关先失守的缘故。
夏阳悌哈哈大笑,搂着阴休肩膀,“文烈,你我共起义军,救国伐贼,和分彼此!”
这话中听,阴休绷着的脸色微微缓解,旋即开玩笑道:“看来这一次伯继是最慢的。”
“嗯,应该是。”夏阳悌转而道:“不说这些,今夜犒军,咱俩一醉方休!”
“好!”
周围士卒纷纷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