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陶婉一直在为搬家做准备, 苏颜更加不喜欢回来, 陶婉也不像之前那样每周去接她。苏颜几次回家没看到陶婉, 差点以为她已经搬走了。
陶婉几次想要邀请苏颜, 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甚少做没有把握的事, 对于苏颜她却是从胜券在握到如今的游移不定。她素来擅长揣测人心,对于看着长大的苏颜更是了如指掌。所以她曾以为, 想要得到苏颜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她高估了自己, 也低估了爱情的可怕。真正陷入其中才知道, 所谓的理智并没有太多的作用。她有些庆幸, 又有些悲哀。庆幸于曾以为不可能在蠢动的心获得了重生, 悲哀于失去了从容后自己的步履蹒跚。
陶婉至此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变了,失忆这件事对她的性格造成了深远的影响。刚开始对苏颜动心思时,她并没有太过深入思考这件事。她向来自私自利又我行我素, 甚至没有太多的道德观念,勾引苏颜似乎也只是一件顺其自然的事。
她活到这个年纪,真正有感情的人不多。除了已经不在的人, 如今一只手数得过来。她对白文雪有孺慕之情,对李强和赵兴兴是兄妹之情, 对白书一则更复杂一些。
但无一例外, 她对这些人除了情谊之外还有更多负面的情绪。她因姐姐的事对白文雪饱含愧疚,厌烦于李强和赵兴兴的爱慕,对天真又家境优渥的白书一充满嫉妒。
尤其是白书一, 那么美好单纯积极向上又全身心信赖着她的小妹妹, 曾让她心中滋生出可怕的恶魔。
占有她, 掠夺她,毁坏她。
她因此逃离了这些羁绊,却又再次陷入了人情之中。命运总是和她开玩笑,折磨她的同时又一次次地把希望与善意摆在她的面前。
宋滢在她的生命中扮演了与白文雪相似的角色,可留给她的是比那惨烈无数倍的回忆。有些经历若是过分短暂与深刻,温暖与冰冷,期间的所有感觉似乎都会扭曲。
陶婉如今甚至回忆不起来自己对宋滢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才会做下那样疯狂而不顾后果的事。
但她不曾后悔,如今亦觉解脱。
那一次的经历仿佛让曾经的陶婉真的死去,让那些爱恨付之一炬。她可以更加平静地看待白文雪和白书一,能够更加平和地面对李强与赵兴兴,也能更加宽容地对待自己。
而紧接着进入她眼里,走入她心中的是那个曾经与她针锋相对,别扭又幼稚的小女孩。
苏颜很像宋滢,尤其是温柔待人时的样子。但陶婉从不认为自己对她产生兴趣是因为移情作用,她甚至在勾引苏颜时没对她母亲感到丝毫的抱歉。
真要说起来,苏颜更像过去的她。明明不是没有亲人在世,却仿佛孤家寡人。她接受了白文雪与白书一的帮助,对朋友也真诚以待,甚至忍耐住了对白书一的恋慕。
苏颜用和她截然不同的方式坦然生活,若说她面热心冷,口蜜腹剑,那苏颜则是面冷心热,嘴硬心软。
她们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
在戏弄观察苏颜的同时,陶婉也在不自觉地沦陷。
而如今,终于到了话在心头口难开的地步。
陶婉知道,自己栽了。
“苏颜,你为什么不搬去和婉姐姐一块儿住啊?”
白书一升上大二之后临危受命成为了辩论队队长,加上其他社团的活动,那是大忙人一个,陀螺一般四处转。今天好不容易得了空,连忙跑来找苏颜吃午饭。
她已经听陶婉说了,一等她们放暑假就搬。
“你这是在赶我走?”
“哪儿能啊,你想住,住多久都可以,我只是奇怪。”
苏颜瞟也不瞟她一眼,“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为什么要搬去和她一块儿住。”
“可你们不是……”白书一说得自然,苏颜抬了眼皮瞪她,吓得她赶紧改口,“婉姐姐不是你监护人嘛。”
“我都成年了,要什么监护人。”
白书一见她脸色不大好,现了讨好的笑,“还是学生,也算不上是大人……”
苏颜看不得她狗腿的样子,“你既然那么喜欢,怎么不干脆自己搬去和她住?”
“那我要帮染染看家不是。”
苏颜冷笑,“也就你脸皮厚,小染姐姐就给你留了串钥匙,人就住进去了。我可没那么厚的脸皮,巴巴跟着去人家家里。”
这话白书一可不爱听了,“染染给我留钥匙可不是就让我住她家吗?怎么就脸皮厚了。”
“哼,也就脸皮厚才那么想的。”
白书一看着乐观,这两年其实心底可虚。过往也就算了,现在听苏颜这一刺,饭也吃不下了。委屈巴巴地扁着嘴,眼眶都红了。
苏颜本以为她还会反驳,一看对方已经泪眼巴巴,好不可怜,顿时又心软。
“陶婉和你家染姐姐又不一样,你染姐姐爱你,她又……又和我没关系,我跟着去什么。”
她这变相安慰挺有用,白书一现在就爱听人家说花染爱她。
“怎么会啦,我觉得婉姐姐也挺……挺在乎你。只是你俩老闹别扭,话都不好好说。”
苏颜很想说:你和花染倒是好好说呢,不也分手了嘛。想想实在太毒,吞回了喉咙里。
“你就别操心这件事了,她又没邀请过我。我俩也不是谁离了谁就不能活,干吗一定要纠缠在一块儿。”
白书一机灵,一下子听明白了。
“那她要是邀请你呢?”
苏颜觉得白书一根本抓不住重点,懒得和她再说。
可她心底却也有个声音问自己:如果陶婉邀请你呢?
在陶婉告诉她想搬家的时候,她也希冀过对方会邀请自己,可陶婉暧昧的态度很让她失望。她知道,自己如果开口陶婉或许不会拒绝,可她不想输得连自尊也不剩。
凭什么要她开口?凭什么要她主动?明明先撩拨人,先招惹人的是陶婉,为什么好像是她放不开,舍不得一样?
因着这一口气,苏颜一直到学期末都没再回过家。一转眼,大二也已经结束。
白书一所在的辩论队拿了个大奖,让她一时风头无两。但真正让她兴奋不已的是暑假要参加的一场婚礼,据说花染也会参加。
人逢喜事精神爽,白书一这段时间见谁都是笑眯眯的,让苏颜很觉得碍眼。陶婉搬家的日子就定在苏颜放假的第三天,苏颜考完试甚至不想回家。只是当初她嘴硬说好要帮陶婉搬家,这才不得不收拾好东西坐白书一的车回去。
她原以为回到家要么看到一片狼藉,要么看到打包好的东西,没想到看到的是丝毫未变的摆设与一桌好菜。
陶婉穿着围裙正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瓦罐,见到苏颜忙不迭地招呼道:“颜颜,正好可以吃饭了,去洗洗手吧。”
整得倒真像是个贤妻良母。
苏颜心中腹诽,到底没说出口,洗了手出来,菜已经全部上齐。
陶婉正帮她舀汤,“先喝碗乌鸡汤,加了党参和红花,滋阴补肾最好了。”
苏颜现在一听滋阴补肾腰就酸,但汤看起来确实很好喝,她也就半推半就接了。
“做那么多菜,早知道让小白别走了。”
白书一火急火燎的不知道在急什么,一给苏颜送到就走了。
“那你多吃点也是一样的。”
陶婉笑得颇温柔,不带一点儿促狭味,倒是把苏颜弄得心慌慌。
汤里不会下药了吧?
她知道这念头荒唐,只是这样一想,那美味的鸡汤有点喝不下。
陶婉望着她,目光专注,见她放下了碗,不禁担忧地道:“怎么了,不好喝吗?我尝了一下感觉还可以,是不合胃口吗?”
苏颜终于确定不是自己的错觉,陶婉真的有点怪怪的。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陶婉并不给明确的回复,“等吃完饭再说。”
苏颜顿时觉得没了胃口。
还能有什么话说呢?
陶婉既然要搬走,那自然是要给两个人的关系划上一个句号——即便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和陶婉算是个什么关系。
苏颜有点想笑。
没心没肺如陶婉,能为与她断关系如此花心思,她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你先说吧。”
但她笑不出来,甚至喉中发苦,鼻中发酸,眼中发热。她怕自己会哭出来,只想陶婉快点给个痛快。
陶婉看着她倔强冷漠的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苏颜觉得此刻的自己像是个等待宣判的罪犯,对方只是轻启唇瓣都能让她提心吊胆。
陶婉并没有说话,只是从围裙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她。
苏颜犹如惊弓之鸟,不敢伸手去接,“是什么……”
陶婉无奈地笑了一下,打开盒子再递给她,里面赫然躺着一串钥匙。
“是我房子的钥匙……”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苏颜忍耐了良久的泪水已经扑簌而下。
苏颜恨自己的不争气,忙不迭捂住脸,不肯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陶婉走到她身边,把她的脑袋揽到胸前,轻声道:“哭什么?”
苏颜乖顺地埋在她胸口,带着哭腔的声音依旧倔强,“不用你管……”
陶婉忍不住发出笑声,“颜颜,我是认真,和我一起住吧。”
苏颜只觉得这么多年来的委屈突然找到了发泄的出口。
“和你一起住有什么好处吗?你那么懒!”
“可我做菜很好吃。”
“你就会给我做滋阴补肾的东西,你就会压榨我!”
“那我不煮了。”
“也不能再勾引我,否则我要你好看!”
“好,我们慢慢来,重头来。”
苏颜陡然翻身做了主人,开出一堆条件。陶婉耐着性子一一答应,总算把她哄住了。
“所以,你答应了吗?”
苏颜哭得狼狈,心情却好得不得了。
“我们吃完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