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余里衍是大辽国主最受钟爱的小公主,在女真贼子造反之前,从来没有经历过风雨,骨子里就有与生俱来的高贵因子,她也觉得自己是上天之子。
三年前,女真贼子开始造反,大辽国六十万军队节节败退,耶律余里衍被迫正视残酷的现实。
一年前,大辽军队五战崩溃,不仅损失了所有的主力部队,丢失了全部国土,抛弃了所有皇室妇孺,绝大部分皇帝的嫔妃变成了敌人的俘虏和玩物,皇帝本人也一直在逃亡。
从天堂到地狱的巨大落差,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耶律余里衍也承受不起,至少在内心深处不愿意接受。
高贵的出身,逃亡的经历,窘迫的现实,这三个因素交织在一起,让一切都变得非常虚幻,耶律余里衍不知道哪一幅画面才是真的。
耶律余里衍心里很清楚,大辽国现如今没有尺寸之地,实际上已经不存在了。除了自己爹爹耶律延禧之外,还能指望的只有三个人:耶律大石、萧乙薛、坡里括。
高贵的出身,让耶律余里衍骨子里都透露出一种高傲。惨痛的经历,让耶律余里衍强迫自己压制内心欲望。残酷的现实,让耶律余里衍又产生一种强烈的不甘。
痛苦、彷徨、无助、不甘,这些情绪纷沓至来,让耶律余里衍变成了一个复杂的矛盾体,始终是一种患得患失的精神状态。
耶律余里衍想抗争,所以她自告奋勇出来联络旧部,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能够扭转人生轨迹。
平型关见到萧焯,让耶律余里衍心中一喜。因为萧焯是萧姵的侍卫队长,萧姵是萧乙薛的侄女。
但是,萧焯站在关城上的一番话,让耶律余里衍如坠冰窟:“公主,我认识你是一回事,现在的情况又是另外一回事。萧大人(指萧乙薛)忠心耿耿,却无端被解职囚禁,导致小主人萧姵失去依靠而被俘。”
“如果不是我家公子拼死相救,我和小主人已经生死不知。我效忠小主人,并不代表就要效忠耶律家族。小主人让我只听一个人的命令,那就是公子李宪。公主今日想带兵通过平型关,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因为萧焯誓死不开关城,加上郭小乙的警卫营在城外拦截,耶律余里衍只好接受孤身入关的现实。
在宝兴镇三言两语搞定了耶律宝索,从而得到三千军队,耶律余里衍还有些沾沾自喜。但是紧接着在平型关碰到萧焯,简直就是乾坤颠倒。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瞬间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这是对耶律余里衍的第一次沉重打击。
到了灵仙县,如愿以偿见到了此行的主角萧芸娘,更大的煎熬也如期而至。
萧姵阵亡了,萧焯这支部队就彻底失去了希望,让耶律余里衍心中暗暗叫苦。但是游说白底哥一举成功,让她心里找到了一丝平衡。
可是萧芸娘从刚开始大打太极拳,到后来的争锋相对,甚至把萧和尚、萧晨露父女抓起来,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分庭抗礼,决不妥协的态度,让耶律余里衍遭受第二次沉重打击。
无法得到萧芸娘的鼎力支持,自己此行就彻底失败,耶律余里衍只能破釜沉舟,寻求新的突破口。
很简单就联系上了耶律阿古哲、张觉,而且这两人表现得非常热心,忠肝义胆的话说了几箩筐,前途似乎突然光明起来。
没曾想,郭药师这个狗贼穷凶极恶,竟然使用暗渡陈仓之计突袭紫荆关,让飞狐军的韩云山第三营全军覆没,李宪和萧芸娘自然要暴跳如雷。
韩云山所部第三营全军覆没,源头就在自己身上,这是无从狡辩的。与李宪的双方合作都成了问题,哪里还有可能收编这支力量?
回想起过去发生的种种,耶律余里衍真是欲哭无泪:每一次刚刚看到一丝希望,马上就是一盆凉水浇了下来。
如此三起三落,让耶律余里衍的神经已经无法承受。毕竟她不过十九岁年纪,而且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洗礼。
最糟糕的是,白底哥、萧晨露对李宪、萧芸娘和飞狐军的评价,让耶律余里衍不得不面对另外一个残酷现实。
人人平等,说起来就四个字,却是人世间最大逆不道的四个字!
如果仅仅是大逆不道也就罢了,关键在于李宪和萧芸娘他们身体力行,一直就是这么做的。他们的军规军纪建立在维护百姓利益上,导致核心部队雷打不动,当地百姓把他们奉若神明。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实在太可怕了!
耶律余里衍在这种心灵颤动之下,忍受着巨大的煎熬,眼角挂着泪珠,趴在桌上昏昏睡去。
小丫头萧晨露轻手轻脚走进来,看见耶律余里衍眼角的泪珠,她自己也不知觉的流下泪来。
国破家亡之际,无论身份贵贱,经历的苦难都是一样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耶律余里衍突然醒来:“我真是没用,这么一会儿竟然就睡过去了。”
“公主稍等,婢子这就去给你准备洗漱,马上要到那边赴宴了。”萧晨露飞快的转过身去,偷偷擦了一下眼角就冲出大门。
耶律余里衍看着萧晨露的背影,也擦拭了一下双眼:“没有人留念大辽国,这大概就是人心向背的开端。我究竟应该如何自处呢?”
“萧丫头,你忙不了多长时间了。”耶律余里衍看着萧晨露端着铜盆进来,努力让自己露出一丝笑容:“我刚才已经决定了,等离开的时候,就把你送给萧芸娘!”
萧晨露浑身一震:“公主,你要离开这里吗?”
“也没这么快。”接过萧晨露递过来的面巾,耶律余里衍摇摇头:“这里虽然很好,但不是我应该停留的地方,迟早都要离去的。”
“公主,其实你可以选择留下来的。”萧晨露天真的说道:“我可以去找芸娘大姊求情,她真是个很好的人,肯定会让你留下来。”
耶律余里衍被萧晨露彻底逗笑了:“嘻嘻,你真是个好心的小丫头!”
萧晨露摇摇头:“我一点儿都不好,害得芸娘大姊让人把我关起来,还把我爹爹也关起来。”
“嘻嘻,萧芸娘不是在关你,而是在关我。”耶律余里衍苦笑着摇摇头:“说了你也不懂。”
紫微宫就在招贤馆东面,彼此之间只有一条窄窄的街道,而且还有侧门可以沟通。
耶律余里衍和萧晨露今天没有走侧门,而是手拉手从正门出来,在大街上缓步而行。
落日的余晖,让灵仙县城看起来一片金黄。大街上的人群往来穿梭,熟人之间高声问好,脸上都挂着笑意,看不见一丝大战残留的影子。
看见耶律余里衍和萧晨露两位贵人联袂而来,街道上的人都纷纷让道。这是一般的礼让,没有那种点头哈腰的媚态,更没有人指指点点,一切都是那么和谐自然。
耶律余里衍微笑着给让道的人点头示意,表达自己谢意的同时,心里面却是另外一层担忧。
“公主,他们都在说知府衙门出榜招兵的事。”萧晨露低声说道:“招兵就是要打仗,这里的人听说招兵不仅不害怕,竟然像赶集一样有说有笑,根本没有看见哪一个愁眉苦脸。刚才过去的几个小孩子没有录取,还在哭鼻子,真奇怪。”
“我看见了。”耶律余里衍的眉头皱了起来:“厉害啊,他们真是厉害!”
耶律余里衍和萧晨露刚刚走到大门口,萧芸娘恰巧牵着自己的胭脂马从对面街道过来:“公主今日兴致勃勃,竟然出来逛街了。”
“你怎么回事?”耶律余里衍把萧芸娘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看你额头见汗,肯定步行很久了,为何没有骑马?”
萧芸娘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珠:“公主说对了,我今天就不应该把战马带出去。你没见大街上人来人往吗?我家公子明文规定:如果大街上有行人,谁敢纵马疾驰,一律军法从事。如果战马撞人,骑乘者一律斩首。军法面前一律平等,我可不敢触霉头,只好牵着马走路了。”
耶律余里衍有些错愕:“你是一方主帅,带上战马自然有紧急军情。如果走路的话,岂不贻误战机?”
“公主你错了。”萧芸娘笑道:“如果有紧急军情,司令部就会发布净街戒严令。到那个时候,主要街道就没有行人,自然不会误事。和平时期军民一律平等,战马要给百姓的马车让道。这都是我家公子的命令,谁也不敢放肆。公主你看,我家公子回来了。他比我聪明,今天就没带战马。”
李宪健步如飞赶回来,全身都湿透了,抬头看见三女顿时吃了一惊:“咦,你们为何不进去说话,站在大门口干什么?”
“等你这个大忙人呀!”耶律余里衍抢先说道:“把自己搞得像个泥猴子,是不是有失.身份啊?”
“嗨,公主就别提这茬了,说起来都丢人!”李宪尴尬的一笑:“今天是招兵第一天,不知道哪个混蛋瞎起哄,让几个新兵蛋子出来向我挑战摔跤。他娘的,老子从来没有摔过。今天让那帮混蛋摔惨了,说出来都是泪,不说也罢!”
耶律余里衍脸上写满了不信:“你是蔚州地界第一人,至高无上,谁敢在你面前放肆?”
李宪浑不在意:“练兵场上无大小,我也是普通一兵,什么至高无上啊?鬼扯!祁三郎那个小混蛋最可恶,仗着自己力气大,把老子的长枪震飞三次,还在那里趾高气扬,真是气死老子了!”
耶律余里衍满脸不解之色:“就这么在新兵面前折了威风,今后谁还听你的?”
“公主你错了!”萧芸娘娇声说道:“我家公子的歪理邪说,真是一套一套的。他的观点是:‘不需要士兵听我的,只要手下大将令行禁止就行了。’”
李宪呵呵一笑:“打仗,是兵头将尾的事情。威风不威风,关老子屁事!算了,赶紧进去说说公主挂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