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双方的最高决策者和战场执行者之间,对具体问题的看法有很大出入,有时候存在着绝然相反的观点。
后世的林大帅就不想打锦州,为此,林大帅和中革军委扯皮电报超过两百封。事实证明,打锦州是对的,不打锦州是错的。
李宪不知道王申就是土匪?不知道王申急于回家救援会精疲力尽?不知道拦路一击就可以全歼吗?
只有傻子才不知道,李宪当然不是傻子,所以什么都知道。
可是他给向成、耶律钜下达的命令是尾随追击,给卜辙下达的命令是策应,从来没说过要一战全歼大庄主王申、二庄主王俊。
下达这种不着边际的命令,李宪当然有全局性考虑。但接下来的各种环节存在很多未知数,目前没有办法说明,所以下达命令的时候也无法过多解释。
这就需要前线将领慢慢领会命令的精髓,然后因势利导,让战场局势逐步向最高统帅的指导思想靠拢,从而实现更大的战略利益。
攻无不取,战无不胜,这样的人很多,但不一定是好统帅。
一个能够独挡一面的大将,就必须具有一定的全局性战略眼光,所以才会有元帅、大将之分,但有的人一辈子只能当一个少校。
毫无疑问,初次上阵的卜辙,绝对不算大将,至少目前还不是。
他光想到了战场上敌我双方的优劣,没有仔细推敲李宪的命令究竟想达到什么目的。这不是大将,充其量算一员猛将。
猛将上阵,杀敌无数。有的人三下五除二杀光一批敌人,有的人纠缠半天之后放走一批敌人,究竟谁算立功,这个很难讲。
卜辙根本没有想过如此深奥的问题,现在就算他想回过头来推敲奥秘,已经不行了。
他这边刚刚摆好队形,东面已经飞出一匹白马,马背上的家伙头巾也掉了,衣衫也烂了,右手提着一杆长枪,左手拼命抖动缰绳,埋头策马狂奔。
一马当先冲过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虎头山庄的大庄主王申。
“杀——”
卜辙连来的人是谁都懒得问,催动宝马三段锦往前一撞,口中大喝一声,手中的断魂锛已经使出一招中平枪,直直地向对方胸膛刺去!
二马相撞,速度加倍。王申没想到在自己家门口还会遇到敌人,抬起头来就已经晚了。
一点寒星奔向自己的胸膛,现在抬枪抵挡已经不现实。王申唯一的办法,只能镫里藏身让过这一刺。
王申一瞬间的决策当然是对的,至少站在他的立场上,目前没有更好的选择。
但战斗是两个人配合才能完成,不是一个人说了就算数的。
王申如何选择是他的自由,卜辙并不想干预,也干预不了。
断魂锛使出一招最普通的中平枪,不是冲着对方的咽喉,而是直奔对方的胸口略偏小腹这个部位,卜辙当然有自己的考虑,也推测过敌人的应变之策,所以留有后手。
王申选择镫里藏身,这是卜辙推测的第二种应变方式,所以他也有相应的应对之策。
二马错镫的瞬间,卜辙身体微躬,双脚蹬紧马镫,臀部已经离开马鞍,然后双臂一叫劲,六十八斤的断魂锛一个怪蟒翻身,带着卜辙的全身之力呼啸而下。
咔嚓——王申的马鞍被击碎,这就是卜辙蓄谋已久的致命一击!不错,卜辙没想过第一招就把敌人给杀了,甚至都没想过直接刺死敌人。
战场对决要想取胜,就一定要攻击敌人的薄弱环节,这样才能一击毙命。卜辙此前推演老半天,就是在推演致命一击的要害在什么地方。
敌人远道而来,而且途中遭到一次致命伏击,最薄弱的环节就是战马!卜辙此前所有的设计,并不是针对马背上的敌人,而是针对敌人的胯.下战马。
卜辙的力量仅次于李奚骨,大概和目前在蔚州的祁三郎、方杰、李天成、司行方差不多。
六十八斤的断魂锛,再加上卜辙用尽了全身之力,这一下砸过去,王申镫里藏身自然没问题,有问题的是他的战马。
噗嗵——马鞍被砸碎的同时,大白马直接趴在地上。王申反应足够快,在战马倒地的瞬间侧翻出去。
刷的一声,一根紫铜棍斜刺里劈了下来。噗嗤——王申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脑袋就已经彻底炸裂!
在旁边不要脸捡漏的不是别人,正是突击排的副排长苟剩儿,二十七斤的紫铜棍也不是吃干饭的!
就这功夫,紧随王申逃过来的近百骑已经出现在拐弯处,刚好看见主将王申被击杀。近百人一愣之后,随即拔出斩马刀冲了上来。
后有追兵,前有堵截。要想争取一条活路,不冲也不行了。
自己设计半天,费尽全身之力,结果杀敌的人并不是自己,卜辙气得怒吼一声:“杀上去,绝不放走一个!”
突击排七十二人,王申的残军不足百人,兵力上相差无几。
双方撞上之后仅仅一个回合,敌人就多了三十多具尸体,以逸待劳的优势神仙也无法干涉。
突击排掐住了去路,随后追来的耶律钜很快就夹击上来。剩下的五十多个敌人虽然还在怒吼酣战,但是战马终于支持不住了,嘴角吐出白沫瘫软在地上。
“可惜了。”这是战斗结束之后,耶律钜说的三个字。
经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厮杀,卜辙觉得神清气爽,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可惜什么?”
耶律钜摇摇头,满脸都是惋惜之色:“这近百匹战马都是万里挑一的好马,可惜马力全部用尽,没有三个月时间精心照料,那就全废了。”
卜辙嘴角一撇:“反正也不是我们的,那有什么了不起?万一不行了就杀来吃肉。”
没想到耶律钜勃然大怒:“胡说!不可理喻!马背上的人是我们的敌人,并不是这些战马。你竟然不珍惜战马,我要让公子打你二十军棍以正军规,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
真要打起来,耶律钜不是卜辙的对手,在清风楼就已经较量过。
但是耶律钜却没有丝毫怯意,一双怒目死死的盯着卜辙,仿佛要吃人一般,吓得卜辙不住地后退。
卜辙并不是傻子,他刚才有些神游物外,所以说话没有分寸,而且刚才的那番话的确有问题。
耶律钜是纯血契丹人,对于战马就像对待自己的生命一样,那种感情谁也割裂不开。听说卜辙要把宝马杀来吃肉,那还不暴跳如雷吗?
卜辙整理好衣衫,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耶律大哥教训的是!我错了,回去之后甘愿受罚!”
耶律钜双目隐现泪光:“唉,你们中原人如何知道宝马的好处啊,关键时刻它能救你的命!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谁敢说杀来吃肉?我和迭剌博、审迷圾三人能够逃出来,都是最后关头宝马救了一命。可惜了我的那匹追风马,白白死在敌人刀下!”
耶律钜的神情让卜辙心头震颤,随即下达了一条命令:“立即收拢这些战马,赶紧把马鞍取下来,擦干马身上的汗珠。不要让它们停下来,一定要保持缓缓行走状态,免得惊风受凉!”
太阳冒边的时候,向成带领殿后收容的一个排赶到,所有参战部队全部会师,战果也出来了。
王申率领的三百骑全军覆没,弩床射死战马三十九匹,射伤四十七匹,缴获战马二百一十四匹,还有各种兵器一大堆。
向成看着卜辙和耶律钜:“阵亡的战马无法带回,受伤的战马都到了,我们连战两场竟然无一伤亡。现在怎么办,是不是还要掩埋敌人的尸体?”
卜辙顿时反应过来,随即惊叫一声:“哎呀,糟糕!”
耶律钜也是一惊:“卜大哥,怎么啦?”
“哎呀,我违反军令了!”卜辙使劲地一捶脑袋:“公子让我配合你们侧击敌人,然后把他们引诱到虎头山庄大门口。现在全都被杀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这却如何是好?”
耶律钜是大辽国主耶律延禧身边的卫士,几乎参加过和大金国之间的所有战斗,对战场上的各种命令极为敏感,理解能力当然也不同。
“你说什么?”耶律钜顿时脸色发白:“公子没有下令全歼吗?那就糟了,真的糟了!你这一下子擅作主张,把我们也拖进去了。必须赶紧回去向公子禀报,让他立即采取应变之策,否则就会大祸临头!”
“卜大哥、耶律大哥,你们紧张什么?”向成还没有领悟:“我们以少胜多全歼敌人主力三百骑,自己无一伤亡,连战马都没有损失一匹,这是多大的胜利啊,公子肯定要嘉奖我们的。”
耶律钜一边整理自己的战马,一边摇头叹气:“向大哥刚刚参军,还情有可原。公子算无遗策,既然不准全歼,那就说明这伙敌人还有另外的用处。我们把人都给杀光了,就会直接破坏公子的所有谋划。”
“在这种情况下,杀敌就是犯罪,纵敌才是立功啊。打仗不是讲杀人多少的,而在于该杀的时候杀光,该放的时候就放走,你们今后会慢慢明白的。我们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向公子禀报,否则就来不及了!”
耶律钜百战余生,虽然不知道李宪究竟想干什么,但是他对战略战术的理解并没错。
李宪看见三个排完整出现在自己面前,本来非常高兴。
可是苟剩儿把王申的人头亮出来的一瞬间,李宪顿时浑身冒冷汗:“如此说来,三百骑兵全灭了?”
卜辙一看李宪的神态,就明白耶律钜此前的说法没有错,因此上前一步垂头说道:“公子,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你要追究责任,就砍我的脑袋好了,和向大哥、耶律大哥、狗剩大哥没有丝毫关系。”
“你他娘的还知道做得不对,行!”李宪气不打一处来:“向成、耶律钜记大功一次,至于你卜辙,现在形势险恶,老子懒得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