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数万人的大军仿佛从地下冒出来,而且出现在自己侧后,距离只有三十里。
如此巨大的威胁,只要是带兵之人就不会视而不见。
自己派出去的九千大军突然不翼而飞,统兵大将自然会全身冰凉,手脚麻木。
蔑儿乞惕部落的大头人脱脱别乞,漠北第一势力的掌舵人,今年不过四十多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龄。
探马回报:大头人蔑儿忽都奉命带领九千人出战,居然不翼而飞了。
察浑部落,是蔑儿乞部落的四大核心部族之一。蔑儿忽都和脱脱别乞两个人之间,是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关系,绝对不可能偷偷跑了。
既然蔑儿忽都不可能逃跑,最大的可能就是被敌人一口给吃了。
能够一口吃下九千大军,而且一个人都没逃出来,敌人究竟来了多少军队?
脱脱别乞百思不得其解,心头升起若干念头,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剩下越来越深的恐惧。
其实,脱脱别乞心中更多的是一种后悔:
狼居胥山突然冒出来的这股敌人,原本是冲着八剌忽部落来的,而且还派人过来和自己协商联手。
就因为对方是可恶的汉人,结果自己放弃和八剌忽部落的血海深仇,在人家身后来了一刀。
现在人家的主力部队来了,蔑儿乞惕部当然要遭到报复,蔑儿忽都可能就是人家报复的第一步。
蔑儿乞惕部落从来都是四位一体,遇到如此大事,脱脱别乞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好对帐篷外叫道:“来人,马上把兀洼思部头人乌尔台、麦古丹部头人蒙里克、脱脱怜部头人都拉尔请过来!”
乌尔台、蒙里克、都拉尔,三个人都是三十出头年纪,穿着右开襟的竖领长皮袍,缠着橙黄色宽腰带,脚上穿着翘头毡靴。
三个家伙一进来,简单听了脱脱别乞的解释,顿时叫嚷起来:“脱脱别乞,你疯了吗?蔑儿忽都生死不明,你居然想和可恶的汉人讲和?就算蔑儿忽都的九千人没有了,我们三部还有两万四千人,你手上也有三千近卫,怕什么?”
脱脱别乞沉声说道:“据探马来报,对方打出的旗号是破虏将军。这不是一般的部落之争,很可能是南方朝廷的军队打过来了。这些汉人,很可能是南院大王的军队。”
麦古丹部的头人蒙里克首先跳起来:“契丹人被女真人打得狼狈逃窜,他们的朝廷已经完了,有什么可怕?我怀疑就是契丹人在南面无法立足,所以北上抢我们的地盘,我的麦古丹部就首当其冲,岂能退让?”
脱脱别乞双手一摊:“那你们说怎么办?蔑儿忽都的九千人一个上午就完了,我们现在的兵力能不能挡住还难说,难道要回去重新征集人马?”
乌尔台、都拉尔商量了一下才说道:“把所有部族动员起来,整个大泽西部全都乱了,得不偿失。最好是把梅里急部、纠尔毕部的人从狼居胥山调回来,然后集中我们的力量和南面的汉人军队再打一次。”
脱脱别乞还是有些犹豫:“梅里急部只有两千人,纠尔毕部也只有三千人,全部集中起来也只有三万人,你们保证能打赢吗?”
蒙里克满脸鄙夷地说道:“南面的汉人没什么了不起,一头狼就可以咬死他们,岂是我蒙古勇士的对手?给他们下战书,如果他们能够单挑打赢我们的那些巴图鲁,我们再讲和也不迟!”
就这么地,脱脱别乞他们商量之后,提出了十二阵单挑决胜负的条件,然后派人送过来一份挑战书:
“汉人的破虏将军,我们随便拿出十二个人,只要你的人能够单挑打赢他们,我们就歃血为誓,不再抗拒。如果你们打输了,那就从哪里来回哪里去,这里不欢迎你们。”
正是因为接到这封挑战书,李宪留下警卫营长章明看守大营和战俘,然后带着耶律余里衍、蒙陀纠、霍尔跶立即赶到裴凤琦的前军大营。
两军阵前斗将,这可不是后世的拳击比赛,而是真刀真枪以命搏命。看起来是最简单的事情,却是最危险的战斗模式,一个不小心就有性命之忧。
几个人把将领反复推敲一番,能够出战的人只有裴凤琦、裴小七、孟威、陈团、蒙陀纠、霍尔跶。
裴凤琦有些迟疑的问道:“公子,如果想通过斗将决定胜负,最好派人去把卜辙、向成、嵬名巫达、夏存智、孟犇他们找过来,此战必胜。仅仅是我们六个人,只怕很难说。”
李宪很快摇摇头:“绝对不行!毕长青那边我已经另有安排,肯定不能抽掉他的人。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敌人调回来,如果调动北面的人,那又变成走回头路了。”
说到这里,李宪停住了嘴巴,开始倒背双手来回转圈。
仔细考虑了大概十来分钟,他才沉声说道:“能够斗将是最好不过的,这样可以减少我们的伤亡。派人回信,不管他们出多少人,我们这边七个人应战。除了你们六个人之外,把我也算上!”
裴凤琦首先反对:“公子,你是我们的主心骨,也是蔚州飞狐军的主心骨。不管多么艰难,也没有让你出战的道理。大不了我们接受车轮战,拼掉他们十二个人。”
“废话!”李宪笑骂道:“如果你们都完蛋了,老子让谁去冲锋陷阵?再说了,老子又不是泥捏的,追魂枪的名号也是一刀一枪杀出来的,难道是白捡的吗?只要你们每个人胜一场,剩下的六个对手全部交给我,老子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李宪一锤定音,然后经过双方快马来回送信磋商,最后确定第二天辰时开战。
临阵斗将,表示双方不想彻底撕破脸皮,而是寻找一个互相妥协的台阶,一般是部族军之间的争斗才会如此。
来到这个时空已经快两年,李宪还是第一次碰到临阵斗将的战斗。
前一世仅仅在书本上看见过,现在终于要亲眼见识一下,甚至还有可能要亲自上阵,李宪几乎一晚上都没合眼。
侦察兵最喜欢的是偷鸡摸狗,把下三滥的精髓发挥到极致,李宪最反感逞匹夫之勇单打独斗。
李宪也很清楚,站在大局的立场上来看,尽可能减少伤亡打服各部,有些事情就必须去适应。
天还没亮,裴凤琦就已经传下军令,裴小七的白虎营、孟威的警卫营就开始生火烤肉。
“擂鼓,布阵!”
太阳露出红彤彤脸蛋的时候,裴凤琦下达了出兵的命令。
擂鼓,其实就是飞狐军里面的大铜锅,又称之为诸葛鼓。据说是诸葛亮发明的,宿营的时候烧水做饭,打仗的时候翻过来就是铜鼓。
飞狐军里面使用的铜鼓,是李宪结合后世的铜鼓研究成果,和陈老幺等工匠复制出来的,浇铸工艺极为复杂,一共有四十九道工序。
飞狐军每个排都有一面两用的铜鼓,一个连就有四面。
白虎营九个连就是三十六面,邱瘸子另有重任,已经带着自己的那个连离开了。所以孟威和陈团率领八个连,也有三十二面铜鼓。
将近七十面铜鼓一起敲动,咚咚咚的声音在草原上飘荡开去,厚重肃穆的节奏感动人心魄,草原上顿时升起一股萧杀之气。
日上三竿,西北方向旌旗招展,尘土飞扬,大地也开始颤抖起来,三个巨大的方阵出现在视线中。
裴凤琦端起望远镜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我们这里不到五千人,敌人居然出现动三万大军,如果他们突然变卦就麻烦了!”
李宪有些担心,但口头上很轻松:“只要敌人保持密集阵型,就没什么了不起的。命令弩箭连的十六架弩床在阵前一线摆开,彼此之间相距一百步。敌人移动到六百步的时候,立即发射一轮弩箭。我们人少,绝对不能让敌人靠得太近。”
弩床,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具有极大的威慑力。一轮弩箭发射出去,敌人顿时停住了脚步。
蔑儿乞惕部擅长弓箭,尤其出产神箭手,这是他们不把其他部落放在眼中的基础。
科学技术是生产力。
神枪手干不过机枪,机枪干不过大炮,神箭手肯定无法抗拒弩床,李宪始终坚信这一点。
把敌人当在一里之外,而不是普通斗将“一箭之地”的距离,这是李宪早就谋划好的。
一箭之地大概是一百三十步,也是神箭手和强弓手的打击距离。而弩床的打击距离超过六百步,打击距离超过强弓手的五倍多。
现在的情况是,就算三万敌人都是神箭手,射不了这么远也是白搭。而李宪这边的十六架弩床,已经达到了杀伤距离。
嗒嗒嗒——对面冲出一匹红色战马,马背上的家伙不断挥舞着一面小旗子,嘴巴里还在叽哩哇啦乱叫。
李宪摆摆手:“什么玩意儿,老子听不懂!蒙陀纠,你上去会会他。”
蒙陀纠呵呵一笑:“让我们别放箭,他是过来谈比试规则的。没事儿,我这就过去会会他。”
李宪冷哼一声:“既然他们把主力部队都带出来了,你就尽可能慢慢扯,我们不着急!最好你们两个人扯完了,也不用打架才好。”
成天在心里想美事儿,那绝对不是办法。李宪希望拖延时间,敌人不会同意。
蒙陀纠纵马上前没多久,估计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圈马返回来:“公子,他们就两个条件,第一不能以多为胜,第二不能在后面放冷箭。”
李宪点点头:“这个还比较公平,不以多为胜,对我们人少一方有利。不能放冷箭,是因为他们担心我们的弩床。既然人家发话了,那我们就要接着。孟威做好准备,第一阵就是你,希望你能够旗开得胜!”
耶律余里衍立即出言阻止:“第一阵就让孟威出战,不合适!仅仅从个人战斗力来说,孟威在我们这些人当中排第一。”
李宪微微一笑:“我知道你的意思,但不能这么办。孟威打第一阵,首先试探一下敌人的强弱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