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改变奴籍就可以了吧?”
一直沉默的井春蓦然一语,她的语气沉静又自若,目光中带着决绝,就单单地直立着身体,竟是有些孤傲在其中。
既然源头在于奴籍,那改变奴籍就可以了吧?
改变奴籍?
呵……
痴人说梦!
宋一问看向了井春,他对于井春这个孩子竟是有些无奈在其中的,他知井春有着坚韧正义的品质,可单凭这些只会树敌千万。
宋一问叹道:“如何改?从何改?谁来改?”
“我只问宋大人,倘若这奴籍不作数,那魏阿诺是否有权状告任聪?”
宋一问似乎察觉到了井春眼中的邪恶,改变奴籍谈何容易,况且现在奴籍板上钉钉的事情,任聪又岂会轻易放手?
“井春,你想要干什么?知法犯法的事情你看万万不能做啊!”
井春怅然地呼出一口气,向宋一问欠身行了一礼,“大人,无论您对魏阿诺意见何者,但阿诺姑娘的事情我井春非要插手不可,那怕是赌上我在京兆府的生涯,我与魏阿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张若怜竟是没想到井春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但却来不及思考,紧跟其后回道:“我也是!”
井春却是看向了张若怜,淡淡回道:“此事张工不可参与。”
“为什么?”
“京兆府不可没有画工,我若是走了,尚且还有张工可用,若是你我都走了,连累的是京兆府。”
“那魏阿诺与你有什么关系,一个陌生人,井春,值得拿你在京兆府的生涯来拼?”
宋一问眉头近乎拧成了结,井春这样优秀的画工可是不多见的,若是在魏阿诺这件事情上赌上自己,这着实有些得不偿失。
“是一个陌生人,宋大人。”井春抬眸,平静的语气不掺杂一丁点的波澜,甚至没有一点儿为自己职业的惋惜。
“那为什么……”
“大人,我也是女子,倘若我是魏阿诺,我连杀父杀母杀弟以及杀掉任聪的心都有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卖儿卖女,这种事情在延国并无过错,哪来的你这一套说辞?”
“无过错,便是对的?”
短短七字却是比宋一问的话来的铿锵有力,而井春的话又格外清冷,就好像要把人放置在秋天去感受这句话的意义一样。
“若如此,人人卖儿卖女,人人冷血无情,亦是没有对错,可否?”
宋一问愣在了原地,半响没说出半句话来。
静静地看着井春,不觉叹息一声,幽幽回道:“井春啊,话不是像你这么说的,你为何偏偏要在这个上面死脑筋呢?你以为你说几句话,让本官同情你几分,亦或是觉得自己站在了正义的一方,对面的穷凶极恶,最终邪不压正而胜出?亦或者坚持己见,觉得自己能抽出身来?井工,你得知道你不是个例,上天不会对你多加眷顾,你若是胜了还好,可若是输了呢?你想过吗?”
怎么没有想过呢?输了的话,那魏阿诺得回到任府,相当于默认了任聪行为的正确,其父母的正确……
若是输了,井春的引以为豪的后见之明也就输了,她与寻常人等便别无两样了,那么她接受的教育在这个世间将销声匿迹,不会掀起一丁点的波澜。
可她不是,她是井春,不是这个世界的井春,她不能为了妥协而自欺欺人。
所以,井春才不能输,尤其是在这件事情上!
井春并没有回答,只是抽身间拿出了自己的京兆府的令牌,缓缓交递在了案桌上。
“大人,我井春在此明志。”
宋一问知道这令牌对于井春的意义,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井春会偏偏执着于这一件事情。
“井春,你……”
“我知道大人是为我着想,兴许在大人看来魏阿诺的状告任聪已成败局,此事我本已无再插手的必要,但是,大人,对我而言,此事即使是败局,我也要在这败局上打上一仗,若是问之为何,我井春只觉得不公,我不求人人平等,但却是看不惯压人一等之人,更瞧不上强迫之举,我总认为,至少人之为人自有其道理,而阿诺姑娘的经历那一件事顺着她的心意的?”
“井春,你能因为你过得不错,就看不得世间的苦难?这世间的苦难多了去了……”
井春淡淡回道:“那我以微薄之力去救赎这世间的苦难,是犯了什么天规戒律吗?”
宋一问知道,此事,他是劝不动的,井春的决心已经下定了,他是插手不了这件事情的。
宋一问无奈地叹息一声,看了一眼手中的已经破旧折扇,忽而松手放在了案桌上,“你当真决心如此?”
宋一问知道自己问了也是白问,但还是希望井春能说出另一种回道。
“决心如此。”
“呈报上来的诉状,本官会秉公处理,你是知道的。”
“井春知道。”
无声之中,宋一问有蓦然地摇了摇头,“令牌拿回去,一切只等案子结了再说。”
井春余光盯着令牌,她的心中好像簇拥着一片被水扑灭的木炭一样,她坚信木炭会有再燃的一天,可没有火苗,只有木炭的冰冷。
直至井春的眼神失焦,她才缓过神来,两步上前将令牌拿了回来,紧紧握在了自己的手心里。
即使令牌的棱角多有些刺骨……
宋一问看着两人,一时间,心中竟然不知是喜是悲,但更多的还是无奈,他太懂井春的心境了,或者说那种心境与他年轻时期一样,可如今他已经不似从前,原先的壮志棱角早已在岁月的磨砺下变得光滑。
这不是井春所主宰的世界……
“你们先退下吧。”
“是。”
直至走出门外,张若怜才敢发出一声长叹,近乎是忍着什么气焰一样,“井工,你为什么要拿你的画工的身份做赌?你还说过,在黎王妃和画工面前,你会更加乐意去做一个画工的,怎么现在要为了阿诺姑娘……我知道阿诺姑娘的事情重要,但是……唉……”
井春漫不经心回道:“即是做赌,有输有赢,我未必就是输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你我今日与宋大人对着干,从今日就可看出宋大人的态度,你我危险了。”
井春淡淡一笑,“那也是我危险了,与张工无关。”
“你又说这样的话……”张若怜声音逐渐低迷,骤然停下了脚步,叫住了井春,说道:“我应该与井工共进退的,为什么井工……是我张若怜哪里做的不好吗?”
井春看着那近乎落泪的脸颊,不知为什么,在那一刻特别想笑,不是嘲笑张若怜的的样子,而是好像心中平白无故多了一种牵挂一样。
张若怜更气了,“你还笑,你只知道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