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坛求雨启程那日,井春与姜和瑾坐在一辆马车里面。
姜和瑾闭目养神,他向来如此应对在马车里的时光。
井春闲来无事,看着小人书。
马车一阵阵地颠簸,小人书中的画面也在井春眼中恍惚着,井春微微蹙眉,心头泛着恶心,弯下了身子。
姜和瑾眼疾手快擒住井春的手臂,“怎么了?”
井春捂着心口,强撑着身体,“没什么。”
“是眩症?”
井春没有说话,且看那苍白的脸色,便是八九不离十了。井春拉开了帘子,身体不自觉地要去贴近窗口,想要去吹吹风,让自己清醒一些。
“以前也有过?”
井春忽而想起原主就曾是在马车上冻死,她张恐地看着这四四方方的空间,如同棺材一样让人窒息,忽而蜷缩的手指蔓延而来凉意也席卷了全身。
没有人会因为晕车晕死,这个井春是知道的,可她却无法阻止从内心生出来的恐惧,“不会死的对吧?”
姜和瑾顿了一下,他不知井春从哪里将眩症同死亡联系在一起,只是伸手便拿走了井春手中的小人书。
井春察觉到了手中的异样,伸手去抓住方才离开自己手中的东西,“还我。”
姜和瑾要比平日严肃很多,按捺住了井春的右手,“这个时候我根本就不会还给你。”
直至感受到了井春手中的冷汗,姜和瑾才意识到方才的话有些带刺,也看清了井春眼中一闪而过的水雾。
他撩开了帘子,看了一眼路程,“越过这个山坡便会休整,你暂且忍一忍,不要看书。”
说着,姜和瑾按压着井春右手上的合谷穴,微微用上了些力气。
“疼……”
井春苍白的嘴唇也应该一时的刺激而有了血色,目光看向了坐在自己身侧的姜和瑾,他依旧是淡淡的神色,微微蹙着眉,俊朗的五官似乎回荡在一种缥缈的哀愁中。
她竟晃了神,那认真的神情居然在井春心神不宁时趁虚而入。
“你轻点……”
“也不要说话。”姜和瑾微微蹙着眉,“这是合谷穴,按这里能让你的身体好受一点,你要是觉得无聊,就闭上眼睛休息。”
井春闭上了眼睛,无声的泪珠划过了井春的侧脸,却是被姜和瑾瞧见,他还以为自己下手重了些,井春是疼哭的,可转念一想,这点儿的痛楚一个孩子都能忍受得了,井春为什么会忍不了呢?
“你哭什么?”
井春依旧是闭着眼睛,她只怕一开口眼泪便止不住地流,静了许久,她才开口:“我怕死……”
怕死?
“我怕无缘无故地死……方才的眩症让我想起了我从姑苏回京的时候,那时候是大雪天,很冷,我也是这样坐在了马车里,没有火炉,也没有厚实的衣服,只想着等到了京城见到阿爹就好了,十年未见,阿爹一定会很疼我,不会让我受委屈,往后每个雪天都会有厚实的衣服和火炉,马车上我看到了很多次的镜子,一遍一遍地看,担心自己的衣着陈旧不想官中小姐,担心父亲会不会认识我如今的容貌,担心自己礼数不佳让人笑话,又担心万一自己没有被选上黎王妃会不会再次送去姑苏寄养,亦或者种种……”
“可是还没等我到达京城,我便冻晕在了马车里,当时我的身体就像冰块一样冷,嘴唇冻得乌紫,头发都要生出冰晶……我是被疼醒的,像做了噩梦突然惊醒般,瞬间凝结的冰刺刹那间扎满了自己的全身,那种痛可比这点痛厉害多了。”
井春看了一眼自己被按得通红的右手,怅然道:“可能是老爷天不想让我死,完好无损地回到了京城……可没想到即使遇见了自己的父亲也不能过上期望的生活……”
接下来的故事井春也不必多说了,姜和瑾或多或少听说过,也见过。
“你就不怨他?”
“谁?井待诏?”
姜和瑾没有想到井春竟这样称呼井统昌,倒也可见井春对这位父亲的怨恨。
可井春摇了摇头,淡淡道:“怨过,也恨过,可你想啊,一个女童在外寄养了十年,她羡慕有父母兄弟的表哥,她能抗住苦难全靠一个父亲的念想活下去,期盼着与父亲的团圆,这个女子一定是打心眼里敬爱自己的父亲,我不能去诋毁一个女子敬爱的父亲,我熬过黑暗,活得要比寄养的女童好。”
“你这说的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井春淡淡一笑,凝住了眼睛,泪光收回了眼眶,“兴许,如今的井春不再是原先的井春,原先的那个受苦受难的井春已经在回京的大雪天冻死了,如今的井春已经经历过涅盘重生,留有一条性命,她不会因为苦难去怨恨所爱而又陌生的人,但你要说心寒……肯定还是有的,不过,已经没有关系了……”
看似说笑的话却掺杂了井春的心声,这话井春从未对谁说过,却是在今日同姜和瑾说起了这些。
她依旧有着淡淡的微笑,脸上也逐渐恢复了血色,凝重的双眸试图去寻找别样的风景,过往的风吹在了井春的怀里,再不来了。
姜和瑾看着井春,心中苦笑,这恻隐之心竟然来得如此不是时候……
他的眼神逐渐怜惜,他说:“去求雨的时候能不能为我求一道平安福?”
“什么?”
井春没有明白姜和瑾的意思,在井春的记忆里她记得陆佩珊曾经为姜和瑾求过平安福,当初还是姜和瑾自己不要的,如今怎么自己有想要了?
姜和瑾淡淡回道:“我也会为你而求。”
这样一来一往也算不得什么对谁有所亏求。
“那你为何不为自己求平安?”
姜和瑾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井春发红的右手,“我的平安不握在我的手里,我求了也没用。”
“我求了就有用了?”
“也没用,可是至少,我为之所求的平安也为我求过平安,我想我为之诚恳,你也会为之诚恳,神明不会欺我,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