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怜的目光无法从远方的霞光移开,汇聚的眼眶也从有神变为失神,就好像今后的许久,张若怜可能再也无法同井春一同欣赏落日余晖。
霞光明媚,集市上的众人陆续散去,偶尔的犬吠的声音却猛然地让人心头落寞,在漫长的街道里回响着。
“你告诉我这些……”张若怜本想问些什么,可话却再难说出口。
他窥探到了井春深埋已久的秘密,知晓了井春违逆的心思,凝视了令人难忘的霞光。
“井工告诉我这些其实没什么用处,”张若怜眼神难掩落寞,又试图不再多加注意柔和的犬吠,缓缓道:“我什么都帮不了你,我没有权势,更没有逆天改命的本领,井工说与不说对我而言没有改变,对井工而言同样也改变不了现状。”
张若怜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说出这段话并不合适,内心深处的压抑又岂会因为井春的一段话而闭口不谈呢?
“还是井工觉得说出实情会让自己心中好受一些,给予自己‘总归不算是瞒着这个秘密了’的解脱,是吧?”张若怜眼中微微悲悯,他甚至察觉到了自己心中一种极端扭曲的嘲讽,“对于井工来说,难道不是在权衡利弊之后才打算把这件事情告诉我的吗?纵使井工无心张扬自己的身份,可是若是见了黎王殿下,我的跪拜与井工的会是一样的吗?”
井春一时间没有说话,准确来说,她被张若怜说中的心事,的确,说出这样的情况让井春心中不知松懈了多少,她提醒吊胆的心情仅仅因为吐露给张若怜就解脱了大半。
以前、现在再或未来,张若怜同井春相处的世界从来就不是同一个。
从来……
从来就不是一个……
井春恍然间察觉到了自己的虚伪,心脏像是被指尖戳中了一样,强烈的刺痛感逼着身体的每个细胞都想要冲出皮肤。
井春的虚伪在于她从未设身处地地想过张若怜的凝视,自以为地只要自己说出自己的苦衷便可以得到对方的谅解,甚至将自己包装成一个受害人的身份一样……
所以,井春,你从始至终就没放下过的身段吧?
你自以为的思想其实在旁人眼中就是个另类,纵然你包装得如何崇高。
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朝着井春袭来,两人之间陷入了一段寂静,井春试图问自己些什么,她想要找出答案。
沉寂之后,井春看着自己的脚下,裙摆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也就在此刻,井春说出了心中所想。
“我并不是在炫耀我如今的身份,或者要和张工比一比官宦人家的出生,亦或者让张工看到我对触手可及的高贵的不加以珍惜的淡泊态度,更不曾低看过张工,我想告诉张工的是,我还是井春,还是京兆府的画工。”
“画工?这个很重要吗?”
井春点了点头,可她的情绪却不如张若怜丰富,“很重要,于张工而言不重要吗?”
张若怜若有所思,这画工也是他张若怜自己比考下来的,你要说不重要,那自然也不是。
可是总归要看看和什么相比。
审视珍宝的心情兴许不是兴奋得无法言语,而是在注视地某一刹那心中患得患失。
张若怜笑了笑,人总是如此奇怪,他忽而觉得井春像是被困进了一张大网,她所说的画工是她为数不多可以切换的身份,否则她的一生都会被困进在那张大网里。
所以,井春不是因为画工更重要,而是因为她除了画工就只能做个自怨自哀的王妃。
被困死在一个王府里,井春自然不愿意。
原来,这就是井春所言的重要。
张若怜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
他清楚地领悟到。
“即使我与井工仰望着同一处的霞光,那目光还是看到了不同的地方,井工看向的地方比我更加遥远,可我却不羡慕井工看向的遥远,因为我知道,井工是因为某种期盼而展望,而我可以随时随地地欣赏霞光。”
井春皱着眉头,可嘴角却是表露着微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张若怜所指的前方,眼中蓄积些许可以控制的湿润,无尽的感慨要将井春淹没一样。
她心中震撼,甚至有些惊愕张若怜能同自己说出这样的话,方才还自嘲自己的虚伪,下一秒却真的让张若怜设身处地地为井春着想。
不是因为井春娴熟的说话技巧,而是在于此刻,井春遇上了一个张若怜。
“谢谢……”这是井春仅能想到的、能够脱口而出话。
除此之外,还有,“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在以后的路上,我再难遇到像张工一样的人。”
“像我一样?”张若怜笑道:“那是自然了,天底下哪有一模一样的人,不过你说这话好似要分别,你我永不相见一样。”
井春摇了摇头,沉闷的心事于某一刻沉入海底,漫长的路途有了片刻的喘息一样。
为什么?
为什么井春会有这样的感慨呢?
她也不知道。
“井工放心,你的事情我就当不知道,反正我知与不知都不会有什么改变,还不如当作不知道,继续与井工相处。”
“我从不怕张工将我的身份说出来,”井春开口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这种担忧。”
许是信任,许是井春已然做好了打算……
打算?
井春摇了摇头,不全是,她想过身份昭然若揭的一天,到时,她一定在京兆府难以待下去。
这算是一种打算吗?
算是吧,至少井春想过后果。
很奇怪,井春并没有预想那般的焦虑不堪,或者说她也不知道该思索些什么,她也不愿将现如今自己的状态成为麻木不仁,当然更不是有备无患。
只是如今,她想放下所有的、一切的、沉重的包袱,享受一天下来接近尾声的气息。
井春深呼了一口气,她不愿就这样回去,便问道:“张工去不去吃饭?”
“你请?”
井春淡淡一笑,好似两人的关系又回到了往日,“我请。”
“那我一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