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艾啊,”清柏先生十分怜惜地喊了鲁丰艾一声,“不必求饶了,是我杀了紫杉。”
“先生……”
井春看了一眼那一炷香,时间已经到了,井春也送了一口气。
“先生一身清骨……”
“我哪里是一身清骨啊——”不等鲁丰艾说完,清柏便打断了他的话,“我是污浊不堪的淤泥,清骨?紫杉才是清骨,大隐隐于市,他敢走自己的路,不用顾忌他人的眼色,我却不是,名誉于我而言太过沉重,我不能明目张胆地享受欢乐,只能依靠苦难来换来世人对我的赞誉,可偏偏、偏偏我骨子里沉溺于肉体的欢愉……”
“井画工,你说对了,是杀人灭口,因为紫杉知道我去妓坊的事情,他虽是明面上不说,但我知道,他看不起我,不然怎么会画出那幅墨竹孔雀图来,他是在拐着弯来嘲讽我,我不怕他的嘲讽,我怕的是他告知画舫,告知旁人,适时我又会变成什么?是世人口中的伪君子?还是不堪入目的假圣人?”
“那一日,我收到井待诏大人送来的邀帖,我就知道,我的机会来了,,紫杉从不看邀帖,我也特意选在了邀帖的日期约紫杉出来,选了紫杉喜欢的酒,选了紫杉喜欢的菜,邀请紫杉上了我租的乌篷船,我原想着让紫杉喝醉了好推他入江,可即使入江,他却还清醒着,我便也顾不得了,只得用碗碟酒筷砸向他,可却没一个砸中的,我心一狠,便用船桨推了他的额头,他果真呛了水,再没有浮上来,紫杉头上的痕迹,也就是那个时候留下来。”
清柏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苦笑道:“我不会划船的,可有这么一个机会在我面前,我也只能把握,画画之人手上的老茧只存在于食指和拇指,而划桨之人,却是在掌中留下老茧,我手上的新茧便是我在画舫湖边苦练划桨的结果……我最终背弃了自己的路,踏上了歧途……”
堂上,断续的愁苦与懊悔像极了霓虹色的碎影,拼凑不出一个让人心满意足的答案。
井春并没有将注意了放在了井统昌的身上,微微看向了张若怜,震惊之余是满目的不忍接受,可井春知道,张若怜终会接受。
这案子算了结案了,井春脸上的刺痛也越发明显了,井春暗自退了下去,找了一处无人之地,才摘下自己脸上的面纱。
审案之前,为了日后不让姜和晟认出来,井春值得在脸上抹上了大量的桃毛,才使得自己脸上出了红疹,伴随而来的头疼更是近乎让井春窒息。
回到画室,井春蹲坐在了地上,余光中却偏见一人的身影,抬眸,原是姜和瑾,也蹲了下来,与井春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
“你脸上是怎么回事?”
井春近乎苍白道:“是桃毛,不会要了我的命的。”
井春有心看了一眼门外,“殿下快些离开吧,若是让旁人看到了,可就说不清了。”
“你管旁人做什么?你管好你自己再说。”
井春竟觉得好笑,真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热心还是冷血。
“那殿下能否帮忙将案桌上的清水端给我?”
姜和瑾见状,果真看了案桌上一盘清水,看来井春也是早有准备,便也不等井春伸手,亲自擦拭井春的脸颊,微微嗔道:“若是为了不被和晟认出来,大可蒙个面色,何苦这边作践自己?”
清水的洗濯倒是让井春脸上的刺痛减轻了不少,井春笑道:“我这不是以防万一吗?万一誉王殿下为难让我将面纱摘下来,那我岂不是进退两难?”
“轻点,很疼的。”
姜和瑾却是淡淡道:“疼点好,也让你长点记性。”
井春怅然,有心安慰道:“若是换做殿下,兴许殿下的选择跟我差不多……”
姜和瑾也随之沉默良久,等给井春擦完脸,这才问道:“你就不问本王些什么?”
“问什么?为什么要救井大人吗?”井春却道:“即使殿下不说,我也会救他,毕竟我是京兆府的差吏,公报私仇不是我所受教的道理。”
姜和瑾闻言,便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正巧,却是听到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井春恍然间也顾不得思考,便将姜和瑾推进了帷帘内,压低声音道:“切莫出来。”
“井工,井工……”
这不是他人的声音,来的人正是张若怜,虽知定有此劫,但此时张若怜前来还是让井春有些措手不及。
井春只将他拦在了门口,心中虽有些愧疚,但还是极力保持平静,道:“张工是来找我兴师问罪的?”
张若怜一时语塞,眼中却是躲开了井春的注视,话锋一转,“井工,你的脸怎么样了?”
“只是今早误食了桃子,桃毛过敏罢了。”
听完,张若怜又时一阵沉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只叹了一口气。
许久,却又向井春作揖。
井春有些受宠若惊,“张工,你这是做什么?”
“我知井工不会冤枉好人,可此事事关我先生的性命,我非草木,也非圣人,此番经历如鲠在喉,恕我这几日难以与井工共事。”
井春微微愣了一下,却是难以置信问道:“张工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已经向宋大人告了假,会休息个半月,等我平静之后,再考虑今后之路吧……”
“这便是张工的选择?”
“但凡是个有血有肉之人都不可能安之若素的与将自己先生送进牢房之人和平共事。”
这番声音之大即使藏在室内的姜和瑾也能听得见。
张若怜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礼,便又向井春作了个揖,“抱歉,我知井工公正审案,也正是因此,才不愿放弃与井工的情分,日后再见吧,适时,我大概也会对所有的事情都有了新的判断。”
井春也忽而意识到了什么,“多有歉意……”
“井工不必向我道歉,井工只是坚持了自己的本职,并没有做错什么,只不过我是人罢了,难免不能左右心中的狭义之见。”
井春望着张若怜远去的声音,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她甚至想过张若怜大发雷霆之态,到时,井春大可拿出义正言辞之态压制,那时的井春也可以是高傲的,她做出的选择始终是偏向正义一方的。
可万般没想到张若怜的无奈之举,倒是让井春不禁思考,到底是什么逼迫清柏先生走向了歧途。
是人,都有情欲,而清柏先生没有放下情欲是他为人的正确欲望,世人总在无形中高喊苦难下奉献的崇高,殊不知这道枷锁将清柏先生推向了深渊。
等井春回过神来,才想起来画室内还藏着一个人,转身去找时,也只见得半扇已经打开的后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