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君,我有点难受。”
“呼……”赵灵妃微微张着檀口,喘着气。
“青君,真的。”
“哪,哪里难受?”赵灵妃低头,套在衣裳外面的莲青色丝绸罩衣,右肩已经滑落,她伸长藕臂,重新穿上了罗袂。
“哪里都难受。”赵戎一脸诚恳。
赵灵妃整理了会儿衣衫,想了想,抬头认真道:“秋凉了,那你多喝些热水。”
赵戎目不转睛的端详着赵灵妃盛开桃花的脸颊,点头赞同道:
“晚上我读书乏了,青君给我倒热水喝,不然我又忘了。”
赵灵妃歪头,伸手扶了扶盘发的云鬓,坐在她步摇美簪上的清净,将滑落到赵灵妃光洁额头的几缕散落青丝细心梳理起来。
此刻,赵灵妃闻言,小脸一绷,摇了摇头,“你就不怕我踢……不行。”
赵戎牵起她的手,正色道:“不做坏事,真的,你就夜里倒些热水给我喝,解解渴。”
赵灵妃哪里不懂这竹马夫君的“伎俩”,甚至连他这话中的陷阱都听的一清二楚,不是她心思不纯懂的多,而是在这坏人手上吃了太多亏了,对他这事前哄人、事后还能解释的振振有词的话术,已然熟悉。
赵灵妃接他的话,螓首轻抬,看了眼已经升至中空的太阳,起身直接拉着他的手,向破旧院子外面走去。
“时候已经不早了,咱们快些回去,我们答应了你学堂的那位鱼学长,下午她还要教你练琴了。”
二人一步不停,离开了这意外发现的废弃院子,他们继续踩着脆响的落叶,原路返回,步出了山林。
见青君不中计,还给他提那位板脸“讨债”的鱼怀瑾,赵戎撇了撇嘴,“你怎么也站在她那边,该不会是打了一场架,惜惜相惜了吧,好吧,我走,你与她过日子去。”
赵灵妃有些哭笑不得,怎么和个小孩子似的,这也吃醋,还说她是大醋坛子。
“我哪里是站在她那边,戎儿哥,我何事不是为了你去想,就差没将这颗心剖出来,捧到你眼前了。”
赵灵妃哀怨的嗔视了赵戎一眼。
此时,行于秋叶之间,这个泪痣女子明眸皓齿,凝视着赵戎道:
“晨时,若不是忽见她用礼阵束你,灵妃心急,且怕你以后还会在书院里像这般被其他浅显之辈以为背后无人的轻视欺负,我一个妇人家也不会贸然在这礼法森严的书院里出手。”
她顿了顿,又道:“之前来时的路上,我就听大师兄说过,你所在的率性堂的这个鱼怀瑾,尽职尽责,虽然做事严厉古板了些,但也是算为了率性堂考虑,
既然戎儿哥你的乐艺本就是不精通,鱼怀瑾又正好想尽职尽责的教你,还不如趁此机会好好补一补,只要她手段别太严厉就行。”
赵戎感受到了青君紧紧扣他手的力道,他微微仰着头,透过叶隙看着蓝白的天空,漏下的阳光铺在二人身上。
赵戎轻轻开口:
“我对乐艺真无太大兴趣,先不说这音乐一道我从未听出过太多意思来,君子琴不离身,乐艺以琴为首,
可这琴艺的练习,我一眼望去,都是些枯燥的技艺,与单调的指法,板执繁琐,比起一板一眼的礼艺还要无趣,至少后者还能深究些天、地、人道的学问出来,可这乐艺有什么……”
说到这儿,赵戎摇了摇头,目光从叶隙外的天空收回。
赵灵妃似懂非懂,她虽然出身山下王朝的勋贵豪门,但是本就不是寻常的贵族仕女,走的是另一条登天的道路,还未豆蔻就已握剑登山,连女红、茶道都是后来为赵戎偷偷练习的,也不懂学过琴艺。
赵灵妃想了想道:“那经义学不也是枯燥无味吗,为何戎儿哥喜欢这个?”
赵戎眼睛炯炯有神,听到了感兴趣的话题,他转头看着赵灵妃,话也多了起来。
“这不一样,经义学,虽然要沉浸经海,可却能如沧海拾明珠般,领略先贤哲思,洞晓思维的魅力,钻研大道学问,过程哪里枯燥,我看有趣的很,怡然自得……”
“青君我与你说,昨日我又在《尔雅》上,一句晦涩论语中,揪出了些新的意思来,这我之前在别的经义注释上从未见过一样的,也不知是不是我第一个品出的,改日去找晏先生问问……”
赵戎越说越起劲,他一手扣着身旁女子的柔荑,一手滑下袖子,平端在腹前,轻抬着下巴,头冠上的儒巾在林间的秋风之中飘洒。
赵灵妃偏头,怔怔的看着此时的赵戎,竟一时之间有些出神了。
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喜欢与她兴致勃勃的说着喜爱的事物与有趣之事,虽然赵灵妃大多数情况下听不太懂,但她喜欢倾听,也只愿戎儿哥只对她一人讲。
赵灵妃浅笑嫣然,觉得此刻的戎儿哥,儒雅飘逸,格外的俊朗,远胜过她见过的所有俊美男子,万般好看。
“对了,从晏先生那儿得来的几本孤本又读完了,回头还要再讨几本来”
“青君,哈哈,前次我去晏先生那个还书,先生还不相信我看的这么快,以为我只是草草略读,便打开书,抽了些句子考了我几回,青君,你猜怎么着?”
赵灵妃伸手给赵戎理了理衣领,想也没想的,檀口微张。
“戎儿哥肯定全答对了,晏先生他定是夸奖了戎儿哥,惊讶不已。”
“不是,我全错了。”
“…………”赵灵妃。
赵戎眨了眨眼。
“我答的全是自己细读时领悟的含义,书上的那些死板答案,我全倒背如流,但有些不敢苟同,可能他们是对的,或许我错了,但是我就是觉得圣人说那些话时就是这些含义,后人钻研太多,反而把自己绕了进去,过度曲解了圣人先师们的话,无中生有,过犹不及。”
赵灵妃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好奇道:“那晏先生怎么说?”
赵戎一笑,“这个,青君你倒是说对了,先生虽然没对我说太多夸奖之词,却也是闻言之后,将书一合,转手抛去一旁,抚须大笑,连念了三声’善’。”
他顿了顿,看着赵灵妃。
“这经义学,不比乐艺有趣多了?我辈儒生,除非是喜欢,否则浪费时间精力,学那无趣的东西干嘛,儒生六艺,不提其他几门小艺,光是经义、诗赋两条康庄大道,就够我们走的了。”
赵戎忽的一停,微微皱眉。
“也不知书院在墨池学馆订规矩,偏要学子们六艺全要学习,并且考核,浪费精力是为何。因材施教,走各自感兴趣与擅长的艺学儒道不好吗,哎,还有晏先生,他也强制我要认真学好六门艺学,不可马虎。”
“青君,你说,这不和强制你们剑修,去学道修们的繁琐法门一样吗,用心不纯,如何专一。”
赵灵妃咬唇细思,有些理解戎儿哥的为难之处。
她从与戎儿哥青梅竹马,了解他的性子。
戎儿哥一旦对某个事物喜爱感兴趣,那便回专心致志、废寝忘食的去专研学习,半点也不马虎,就如同现在感兴趣的经义儒道一样。
赵灵妃觉得这样的戎儿哥挺适合修行的,特别是练剑,只可惜他的修行资质……
赵灵妃眸子轻眯。
而对于不喜欢、不感兴趣的事物,那便是万般的不喜欢与不愿意,而且这种印象很难扭转更改,比如现在眼下的乐艺。
再比如……曾经的她。
关于这一点,赵灵妃记忆犹新,甚至现在也委屈不已。
戎儿哥因为被迫无奈的订婚入赘,而厌恶她,只是这一点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幼的二人,都无法扭转,况且她又身负家族期盼不能外嫁。
结果便是二人,原本好好的一对竹马青梅,开始形同陌路,戎儿哥对她愈发冷漠误解,间隙越来越深,他冷漠的心挖出的那倒天埑鸿沟,仿佛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让她无法逾越。
不过,万幸这些已经成为了过眼云烟,戎儿哥在那个古怪的梦后,万里迢迢的将玉送来,牵起了她的手。
想到这,赵灵妃原本粉润的鹅蛋脸,依旧有些发白,她侧头看了眼身旁曾经心心念念的竹马夫君,深呼吸一口气,双手再次用力的将他胳膊挽起。
赵灵妃歪头,脸颊紧紧贴着赵戎的厚实肩膀,感受着他传来源源不断的温度,一刻芳心后怕不已,却也逐渐安息下来。
“怎么了?”赵戎发现了赵灵妃的一点异常,停下话语,转而语气关心的问道。
“没事。”赵灵妃摇了摇头,“戎儿哥,你继续说,我喜欢听。”
赵戎点头。
过了一会儿。
赵灵妃娥眉微蹙,语气带着些担忧道:
“若是乐艺弱势,会不会影响你的月中大考,和以后书院考核的成绩?听说这些成绩关系到一年后的拜师大典。”
赵戎失笑摇头,“不必担忧,月中考核不拖率性堂后腿还是不难的,这点我也与鱼怀瑾说过,但她估计是不信,至于之后的拜师大典,也没什么好争的,我已经决定要跟着晏先生一起学经义儒道了。”
他想了想,“嗯,书院内确实也有比晏先生厉害的经义先生,比如那个我没见过面的山长朱老夫子就是,不过,我觉得跟着晏先生挺不错的。”
说到这儿,赵戎话语顿停,冲赵灵妃眨了眨眼,语气掺杂着些玩笑的意味,叹气道:
“所以说,乐艺还是别学了,让他们一让,你夫君我这么厉害,若是不藏拙,那耀眼的光芒,估计会亮瞎书院所有先生的眼,嗯,估计一个乐艺不学还不够,再加几个小艺吧,低调些,否则到时候拜师大典,被慧眼识珠的先生们抢着要,晏先生就要为难了。”
“扑哧~”赵灵妃秋水长眸眯起,眼尾上翘,眉眼欢喜,她眼中全是赵戎的模样,“原来我家夫君这么厉害啊。”
赵戎斜了眼她,“才知道,给你做赘婿,我亏死了,不行,一个娘子不够,我得再找几个。”
语气依旧带着些玩笑。
赵灵妃将他肩膀一扯,“你敢!?”
赵戎嘴角微勾着,没再聊这个话题,而是转而道:
“我送你出府。”
“嗯。”赵灵妃紧紧抱着他的胳膊,笑魇如花。
随后一路,二人如此这般的闲聊着,脚步有些放慢,大多数时候是赵戎在说,赵灵妃在听。
而在书院内,过往的士子、学子和些许经过的先生们的眼里。
便是一个泪痣令人难忘的绝色女子,挽着一位眼神炯炯的年轻沉稳儒生得独特风景。
已经盘发的女子微微抬头,眼睛明亮的仰望着身旁的儒生,巧笑嫣然。
时间如白驹过隙,不多时,二人来到了林麓书院门口。
赵戎带着赵灵妃又在大门的门房处登记了下,这样下一次赵灵妃前来找他,便可直接进入,方便了很多。
完事之后,挽在一起的二人准备分开。
赵戎心里念着等会回东篱小筑之事,他挥手本欲告别。
正在这时,走出几步后的赵灵妃突然停步,回头看了眼抄着袖子目送她的赵戎。
赵灵妃伸手从须弥物中取出一个小布包,随即敛目埋首,走回赵戎身前,将小布包塞给进了他怀里。
“又织了几件秋衣,适合夜上沐浴后穿着读书,你……你夜里读书若是冷,可以穿上。”
言罢,也不等赵戎反应,便低头,扭身离去。
赵戎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