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态紧急,毕晶毫不迟疑,松开按着母老虎耳朵的双手,拉着她跟在黄蓉身后撒腿就跑。身后,刚刚趴着的、蹲着的运输大军,纷纷跳起来,身上灰尘都顾不上拍打一下,推上小车扛起麻袋飞快地跟上。那些受了轻伤的,一把推开想要过来为自己治伤包扎的人,随手抹一把鲜血,在后面紧紧跟随。
黄蓉神色焦急,加快脚步,毕晶和母老虎要用尽全力才勉强跟得上,别说开口说话了,连看一眼路边情景的空都没有了。但是沿途所见,大街小巷上,连绵不绝的一队队百姓奋力奔跑着,如同一道道洪流,又如同一条条巨龙,向着城头方向涌动。毕竟甚至看到,有不少身材瘦小,年级不过十几岁的孩子,也撒开两条小腿,朝着城头猛跑。
距城头越来越近,喊杀声越来越响,仿佛整座城池都笼罩在激烈的呐喊声中,已经听不见其他任何声音。毕晶一边全力奔跑,一边心里默念: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襄阳城并不特别大,郭府距离城墙不到七八里路,毕晶全力狂奔之下,短短十几分钟,就抵达城边。抬头望去,呐喊声中,一队一队宋军,正在城墙上奔跑着,呐喊着,手里挠钩、刀枪拼命向下砍劈猛刺,有的举起大大小小的石头,飞快地向下砸着,还有不少人站在城边,手持强弓硬弩,飞快下攒射。
一蓬接着一蓬箭矢从城下飞射上来,如同暴雨一般密集。一小队一小队百姓打扮的汉子,在其中纵横来去,手中兵器挥舞得水泼不进,将漫天利箭拨打开去,掩护宋军行动。但即使这样,仍然不少人不时中箭受伤。不过看来看去,却见不到萧峰丁典几个人的影子。
毕晶大急,拉着母老虎沿着城墙边上马道飞奔而上,一到城头,便即惊呆了。无数兵丁呐喊着集中在城边,向下攻击着。女墙边上满满都是人,身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不断有人搬起石头向下狠砸。每隔一段距离,就架着一个巨大的火堆,上面架着大大的铁锅,满锅开水向外冒着滚滚热气,两人一组,抬起铁锅冲到女墙边上一翻,滚滚的开水就像大雨一样倾泻而下。
火堆旁堆积着长短不一粗大的树枝、柴火,外边裹着破烂的布片,布片上可能是沾满了油脂,专门有人拿起来伸到火堆上,火焰腾一声就熊熊烧起来,火焰烧得令人胆战心惊,隔得老远就似乎能感受到那滚滚热浪。但那手持火焰的兵丁,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热力,将火焰不断丢下城去,紧接着城下就是一阵阵惨叫。仔细看那些兵丁双手,一个个黑黢黢一片,更兼又枯又干,就跟焦炭一般,似乎稍微一碰就会从中折断,但他们竟然似乎全无知觉,或者有知觉也顾不上,只是咬着牙一根一根点燃,又一根一根砸下城头。
更触目惊心的是,城下如雨的箭矢仍然在不断射向城头,不断有人中箭受伤,大片大片鲜血从伤口喷出来,在阳光下闪着触目惊心的红光,城头上到处都是肆意横流的血水,将城池染透,变成一座血色之城!
城墙上,到处都是大块大块的巨石,光看模样就得有好几百斤,将墙面砸得坑坑洼洼,一群平民打扮的汉子,正合力将巨石搬开,移向女墙边上。然后合力将巨石抬起,砸向城下,发出阵阵轰隆隆的巨响,声势好不骇人。巨石落处,城下惨叫不断,更有咔嚓咔嚓的声响不断。
城墙拐角处,是一座巨大的箭楼,巨石最是集中,几十个汉子就在那里奋力搬运着。定睛望去,郭靖就站在城墙拐角一座箭楼下,手中举着一面面五颜六色的小旗子,不断挥舞着,旗帜到处,一队一队兵丁忙而不乱,跟着旗子所知的方向,不断扑上去退下来。
萧峰、丁典、莫声谷和胡斐就站在郭靖身边,记得搓手搓脚面红耳赤的,却没人冲进人群动手。
“你们往后一点,当心!”黄蓉上得城头,匆匆对毕晶和母老虎说了一声,展动身形,几个起落就冲到郭靖身边。问了一句什么,郭靖却来不及看她一眼,嘴里说话,眼睛却时时刻刻死死盯着城下,手中令旗时刻不停。
这一番狂奔,毕晶觉得自己肺管子都快炸开了,但见了这紧张到头皮发麻热血上涌的场面,连口气都没顾上喘,和母老虎穿过人群冲到箭楼下,不敢打搅郭靖,匆匆问萧峰道:“萧哥,怎么样了?”
萧峰沉着脸,向城下一指:“攻得很猛,暂时还支持得住。”
毕晶大口大口呼哧呼哧地喘了一阵,和母老虎伏低身子冲到箭楼前的女墙边上,顺着缺口往下一看,顿时脸色又是一变。
城外大片土地上,敌营连绵不绝。后面是巨大的架子,那就是刚刚发射完一轮的回回炮,一群群元兵正在下面忙碌着。前边一点,一人多高的弩车排列得密密麻麻,数不清的元兵操作者弩车,巨大的弩箭飞蝗一样,遮天蔽日射向城头。
再往前,宽阔的护城河上,是一道道浮桥,大队元兵踏着浮桥冲过河水。随即分成两部,一步冲向城下,另一部转个弯子,冲向不远处的城门,扛着巨大的攻城木,猛烈撞击着城门,发出沉闷的巨响。
最前边,城墙边上已经架起一座座云梯,巨大的梯子上,数不清的元兵如同密集的蚂蚁,手里挥舞着盾牌,奋不顾身地攀上梯顶平台。
城上,宋兵面对攻势猛烈的元兵,丝毫没有退缩。手持长长挠钩长枪的兵丁对着平台上的元兵猛烈攒刺,弓弩手也不断向这些元兵射击,不断有元兵被刺中射中,惨叫着摔下云梯,还有的缩成一团,倒在平台上,随即被身后攀上来的兵挤下去、甚至踢下去,摔在地上抽搐两下,便即动也不能动了。
那些没有武器的宋兵,搬起石块,拿起燃烧的火球、端起滚烫的开水,不断向下砸下去、泼下去,目标却是云梯下部不断向上攀登的元兵。再密集如雨的攻击下,不断有元兵被砸中、泼中,发出震天的惨叫,捂着脑袋跌落下去。被火球击中的,身上瞬间燃起熊熊火焰,变成更大的火球,惨叫着摔落在地。
稍微往后一点,更多的宋兵手持神臂弓,或者操纵者弩车,向护城河对岸尚未过河的元兵展开密集射击,不断有人中箭倒地,被蜂拥而至的同伴踩着跑过去,身体翻滚着扭曲着,发出阵阵惨嚎。
但是,纵然死伤惨重,但元兵的攻势竟然没有任何迟滞。在队长、将军呼喝指挥下,无数援兵不要命地向城头、城门发起一波又一波猛烈冲击。
到处都是烈火,到处都是惨嚎,到处都是翻滚着、扭曲着的躯体,到处都是死得奇形怪状的尸体。
这就是古代的城池防守战?毕晶忽然打了个冷战。就这短短几分钟时间,已经不知道多少援兵倒在冲击的路上,也不知道有多少宋兵,永远倒在襄阳城头。
这场景竟然如此残酷,如此血腥!
别说是毕晶了,就连萧峰丁典几个,也都焦急紧张。尤其是胡斐和丁典,眼瞅着城上城下残酷的场景,脸上都露出惊骇之极的神情。这两人虽然武功比毕晶高强了多少倍,也见过不少武林高手拼命恶斗的场面,也见识过人性的险恶凶险,但从根本上说,他们其实和毕晶也没多大差别,一辈子都生活在和平环境下,何曾见过真正的战争,何曾见过成千上万人纠缠在一起,发疯一样朝着对手不要命地砍杀,何曾讲过几乎每一秒钟都有人倒在自己眼前,惨叫这着不甘心地变成毫无生机的尸体?
在这个地方,已经不是人性险恶,而是毫无人性可言。交战的双方,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本能地拼尽全力,抢先一步把致命的武器捅进对手的胸膛,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只要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和迟缓,死的那个人,就会变成自己!
在战场上,似乎所有人都变成了野兽!
但是,无限的震惊,并没有让他们产生一丝恐惧。相反,他们的热血阵阵上涌,每一根头发都直竖起来,短短的平头,一下子就变成了爆炸头。甚至他们的眼睛都几乎已经充血,咬牙切齿地看着城上城下的搏斗,摩拳擦掌地看着郭靖,身子跃跃欲试,嘴巴一动一动地想要说些什么,却终于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郭靖腰杆挺得笔直,一张脸严肃之极,但任由多少人倒在他面前,却都几乎没有波动,只是仔细观察着城上城下的鏖战,快速却有条不紊地挥舞着令旗,指挥着一队队兵丁和江湖汉子们不断变幻队形和攻击方向。
就算是见到身边四个人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郭靖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淡淡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就收回目光,向远处回回炮方向凝神看过去。
片刻之后,郭靖忽然双眉一竖,目光一凝,手中令旗忽然接连挥舞起来。
毕晶完全看不懂这旗语,不知道他想干啥,但随即就发现,随着旗子挥动,城头几处地方宋兵动作忽然变得迟缓起来。除了攻击护城河对岸的箭弩之外,砸石头的泼开水的扔火球的,都没有之前那么密集了,就连挠钩手和长枪手都忽然变得有点迟钝起来。
怎么了?毕晶刚刚一愣,就觉得城下喊杀声忽然高起来,猛一回头,就见一个元兵举着盾牌,在云梯顶上猛力一跃,竟然跳上城头!身后,十几个元兵紧紧跟着,纷纷跳了上来。
就刚刚这么一缓,元兵就忽然活过来一样,一眨眼的工夫就形成了一个突破口!毕晶和母老虎惊骇欲绝,嘶声呼喊起来:“挡住他们---”
但这十几个元兵一跳上来,立刻排成一个弧形防线,手中挥舞着长刀四下乱砍,却并不向外追击,只是死死守着那个小小的缺口。而周围的宋军好像猝不及防,虽然还是勇猛地扑上前去,但多少有点手忙脚乱,一时间竟然没有将这十几个元军击杀,而那几个元兵虽然人人带血,却依然奋力拼杀,死战不退。
还不止这一处,附近几百米的城墙上,这么短的时间已经被打开了六个缺口,不断有元兵冲上城头。这一来城上宋军越发捉襟见肘,只用了几分钟时间,就有数百人成功登城,并成功站稳脚跟。此消彼长之下,元兵越聚越多,城头上喊杀声响成一片,城外,无数元兵开始欢呼起来,喊声响彻云霄。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城门出蓦然爆发出一阵炸雷般的呐喊,无数元军呼喊着挥舞着长刀冲进城门。
城破了!毕晶和母老虎再也忍不住,大喊一声:“萧哥你们上啊!”也不等萧峰回话,跳起来就往女墙边扑过去。
但两人身形刚动,就觉得后背一紧,一股柔和但又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两人拽了回来,定在当地。两人愕然回首,只见郭靖双手刚刚缩回去,黄蓉却正对两个人轻轻摇头:“稍安勿躁!”
再看萧峰丁典几个,虽然还是神情严肃,但一个个微微点头,目光中颇有嘉许欣慰之色,甚至还有一点……忍俊不禁?
这里有问题!俩人毕竟也不是傻子,当时就想到这里定有古怪。不过,郭靖黄蓉,以及这几个家伙究竟想干什么,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这时候,登城的元军已经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几百几千人,在他们的攻击下,宋兵不断后退。而城下,大队元军蜂拥而入,宋军也同样在不断后退。
怎么办,就算真有办法,现在使出来不晚吗?
郭靖仔细观察着城上城下,又抬头远远看看元军大营方向,忽然点点头,目光在萧峰丁典几人身上扫视一周,沉声道:“几位,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