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鲤跑进内殿,就看到孟云天正披着衣衫准备下榻。
他被仗责三十仗,并不是赵昶所说的那般轻描淡写的挠痒痒。瞧着他苍白的脸色,苏鲤就知道,这三十仗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孟大哥!”苏鲤轻呼一声快步走过去,“躺回去,让我看看你的伤。”
孟云天苍白的脸色带着温暖笑意,摇头,“无碍,侍从已经为我上过药了。”
但苏鲤根本不放心,伸手就切在他脉上,片刻拿下手,脸色阴沉得厉害。
“内务府对你执行仗刑的是什么人?这三十仗远比平常的仗刑更重。”
孟云天深着眼没说话,赵昶一步跨进来,听了苏鲤的话,眉心一皱,“怎么了?有什么不对?”
苏鲤气恼地道,“这三十仗应该执行的是臀刑,而实际执行的却是脊刑,若不是孟大哥武功高强,这三十仗足以把他的脊柱打断,寻常人早就挨不住死了。”
赵昶闻言一下子变了脸,他快步走过来,根本不顾孟云天的阻拦,直接坐到他身侧掀起了他的后衫。
一看到孟云天背后的伤痕,赵昶脸色一下子冷若寒冬。
“执行仗刑的徐山是魏国公的人。”
苏鲤眯起眼,“你说的可是云锦城魏国公府的大老爷魏坚?”
赵昶点头,“正是他!”
如此敏感时刻,他竟敢在皇上面前混淆视听对国师暗下重手,若说他与耶律禹没有关系谁信?
只是耶律禹不是孟大哥的亲生父亲吗?虎毒不食子,他怎能如此狠心!
苏鲤与赵昶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有了盘算。
此时孟云天开口,“你俩都不要轻举妄动,先不要打草惊蛇。自从上次小鲤拿出了‘蛇母族’人收藏的玉令图案,我就已经在‘月神宫’查阅历代国师及暗卫长老留下的典籍,终发现一丝线索……或许有人已经知道我查到了当年的真相,所以才会暗中下毒手。”
苏鲤一惊,“难不成‘月神宫’真有问题?”
孟云天纠结着眉心,“当年挑拔‘蛇母族’人暗害始皇的人,就是‘月神宫’的暗卫长老耶律琴。而暗卫长老一系,五百年来,始终不老实。”
苏鲤一惊,“孟大哥查到了什么真相?”
耶律禹可是也当过暗卫长老的。
孟云天脸色黯淡至极,“当年追随始皇征战天下的国师是耶律静,她也是耶律家族中灵力最强的女子,对始皇其实情根深种……可当时,先有始皇后的倾心相许,后有凤女王的痴心不已,所以国师并未露出丝毫对始皇的钦慕。
可这事,终瞒不过她身边的亲信暗卫长老耶律琴。是她不瞒始皇对始皇后和凤女王偏爱,更看不到国师的心意。便暗中瞒着国师挑唆了‘蛇母族’人,对始皇种下了‘合欢蛊’……
事发后,‘蛇母族’后悔不已,却忌惮‘月神宫’的势力,咬牙硬是扛下所有事。只把当年始作俑者的玉令图案留在典藉中,也就把真相留了下来。”
苏鲤唏嘘不已,“原来这一切皆是因为一个‘情’字……”
赵昶也感慨,“可是这世间能逃开‘情’字的能有几人?即便始皇雄才大略惊才绝艳,最后还不是毁在这‘情’字上。”
苏鲤低下头,“因为他们都不懂,成全,才是对爱的人最好的祝福。爱一个人,并不一定非要得到他,成全他,也就是成全了自己。若不然,一旦陷入情障不能自拔,必定做出一些不可理喻之事。”
孟云天闻言若有所思,意味地看了苏鲤一眼,唇角轻轻勾起。
赵昶冰蓝色的眸光闪了闪,在苏鲤和孟云天之间流转了一下,心如明镜,却抿紧唇无言。
苏鲤最后开了个方子,让孟云天照此方抓药,不几日身子定能好。
孟云天颔首。
“孟大哥,我想去二舅舅的院子看一看。”
孟云天温柔地看着苏鲤,“我带你们去。”
苏鲤急忙阻止,“孟大哥,你伤未好,要卧床休息。我自己去就好。”
孟云天想想就笑了,“也好,阿隐,你定是能解开你二舅舅院子里的阵法的对吧?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耶律家族的血液,当年你能进‘月神宫’,皆是因为你天赋异秉。阿隐,别隐藏了,把它们都释放出来。”
孟云天意有所指的话,让苏鲤心头一震。
既然她的身份已经确定,那她身上特殊的能力定是瞒不住了。她有一双能看透万事的眼睛,还能看到过去的一些画面。
也就是说她能看到过去。
孟大哥的意有所指,就是让她自己去看过去。
苏鲤也不想再隐瞒,对着孟云天重重颔首,“孟大哥,我知道了。”
两人心照不宣。
赵昶轻哼一声,牵着苏鲤就走。
孟云天坐在床榻上,目送他们离开,苏鲤方才的话又响在耳边,他细细品味,觉得自己的成全是值得的。
“阿沾,你之前是否知道阿隐也身怀异能?”
赵昶想没想就答,“知道。”
苏鲤倏地抬眼看他,“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赵昶眼眸深深,“还需要我告诉吗?你只是失了记忆,又不是失了异能。你自己有什么特殊能力,自己不知道?”
苏鲤一噎。
二人走到一处院落前,院墙旁有一棵酸枣树,整个院落无门而入,入眼皆是墙。
赵昶放开苏鲤的手,抱着肩倚在酸枣树上,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门。
苏鲤瞅了赵昶一眼,左右看了看,墙竟是一眼望不到边。
苏鲤叹息一声,知道二舅舅在此设了障眼法。
她伸出手轻轻按在墙面上,一些奇怪的画面蜂涌而至,她深着眼一动不动。半晌了,眼中金芒射出,她垫起脚,伸手从墙上抽出几片瓦,眼前景色一变,阵破,一扇石门出现在面前。
苏鲤回头瞅了赵昶一眼。
赵昶抱着肩走过来,手使劲一推,石门就打开了。
苏鲤一脚跨进去,院子里的浓浓的草药味扑面而来,而她眼前又是一幅幅画面扑面而来,让她的眼中骤起泪水,她站在院中百感交集。
耶律慎所住的屋子甚是简陋,就是个用石头垒起的厦子,四面敞亮。厦子外便是郁郁葱葱的药田。当年被赵昶砸烂的石桌石凳依旧在,赵昶熟门熟路地从树下挖出一坛子酒,满脸欣喜地抱在怀里。
苏鲤一手按在酒坛子上。
赵昶抬眼,“怎么?这是他为你埋的女儿香,现在也该开启了。”
苏鲤低沉着道,“他一直把我当女儿养……”
赵昶冷哼一声,“他对你是极不错,可当年他对我却极不满意。就象老母鸡似的把你护得紧,一心想让你嫁给孟云天。哼!可他不知道,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你只是拿孟云天当哥哥,根本没有儿女私情。我俩患难见真情,是真心相许。可他愣是不理解,就把你藏了起来,于是,我一怒之下就把他的屋子给砸了,这坛子酒,就是那时被我发现的。”
“阿沾,‘翼龙卫’在酒楼下面找到了他的尸体,你把他埋哪儿了?”
赵昶一怔,轻哼一声,拍开封泥,一股酒香扑来,他没忍住就灌了一口。
苏鲤一直在等着他回答。
“阿鲤,‘月神宫’的人死后是不留任何尸骨的,皆一把火烧了。骨灰撒进水里,顺水而行,不留任何痕迹。”
苏鲤认真看着他,“你没有这样做对吧?”
赵昶眉心一皱,真是被她吃的死死的。
他唉声一叹,点点头,“我把他的骨灰放在了白马寺,那是皇家寺庙,受香火供奉。你若不愿,我把他交给你便是。”
苏鲤低下头,“知道了。”
最后,赵昶提着酒坛子带着苏鲤攀到了‘月神宫’外面的一处山壁,他扒拉开一条粗重的藤蔓,露出一个深深的洞口。
赵昶回头瞅了苏鲤一眼,一手揽住她的腰身,纵身一跳,就从洞口跃了下去。
明知有他在不会有危险,苏鲤还是紧紧地抱住他。山洞似是极深,二人垂直落体,半盏茶时间才落到实处。
苏鲤放开赵昶,四面环顾。
洞内极宽敞,有一眼温泉,洞壁爬满了阴生的植物,竟然还能开出炫美的小花。洞内空气流畅,温度很适宜。洞内有石桌石椅,有一盏不灭的鲸油灯,还有一张石床。
苏鲤抬头往洞口看了看,洞口显得很小,有细微的光照进来,目测一下,她即便使用武功也不好轻易出去。
随后苏鲤一笑,回身轻快一下子坐到石床上。
“这就是二舅舅当年要把你炼制成毒的人地方?果然是好地方,神鬼都不一定能找到。”
赵昶放下酒坛子,一屁股坐在苏鲤身边,仰身躺了下去,手垫在脑后,感慨地道,“若是不疼的话,确实也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我常年征战在外,从未睡过一晚安生觉,在这里,我总算是睡足了。”
苏鲤闻言,怜惜地回头看了他一眼,也仰身躺了下去。赵昶身子一动,自己就成了苏鲤的肉垫子,苏鲤翻身窝在他怀里,手揽在他腰间。
“快说说,我是怎样发现你的?二舅舅住的屋子离这里可是远的很,这里隐密又难找,若是现在的我,都不一定能找到。”
赵昶深吸一口气,“是我的痛苦声把你引来的,毕竟你自幼在‘月神宫’长大,以你的灵性,怕是整个‘月神宫’对你都没有秘密了。找到这里,易如反掌。”
苏鲤手往上一指,“我当时没有武功,就是攀着那条最粗的藤蔓滑下来的对吧?”
赵昶颔首,“对,你当时就象猴子一般,滑下来的非常快。爬上去的时候,似乎也不慢。好象这样的事你做过不知多少遍。你身后始终背着个背篓,里面装着药罐和各种吃食。那个时候,若没有你,我绝熬不过那毒发的痛苦,早就成了耶律慎手中的毒人了。”
“你当时对我是什么感觉?”
苏鲤不相信,他瞎着眼,就能一下子爱上她?最后还痴情地满天下找。
赵昶咧嘴笑了笑,“说了你可能不信,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近地接触女子……有一瞬间好象身上的痛全然都消失了。”
苏鲤嗤笑,“瞎说,全京城的贵女都对你趋之若鹜,难道就没有女人爬上你的床……”
赵昶冷哼一声,很硬气,也很傲气地道,“哼,天下女子谁又敢爬上本王的床?不要命了!”
苏鲤忽然想起他活阎王的称号,能止小儿夜啼。确实没有足够胆的女子,爬不上他的床。
她哧哧一笑,“这么说,是我捡到宝了?”
赵昶也是抿着唇笑,“你才是本王的宝……”说着,赵昶头一歪,就在苏鲤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苏鲤目光轻柔地看着他,“阿沾,当时你眼睛看不见,就没想过我或许就是二舅舅派来的帮手,是来害你的?”
赵昶摇头,“我天生对危险有一种本能的感触,你,对我只有善意,我虽然眼瞎了,却能感受得到你的气息。否则,你以为,你能近得我的身?”
苏鲤叹息,“那你又是怎样爱上我的呢?”
赵昶沉默了。
苏鲤扭头看他,“怎么不说了?”
赵昶目光有些迷离,似是陷入回忆,“或许就在你对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那种温柔的,真诚的,悦耳至极的声音,就象一剂良药,抚慰了我身所有的疼痛。有那么一刻,我突然觉得此生活着的所有意义就是在此刻遇到你……”
苏鲤一怔,随后笑了笑,“那我当时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其实她刚一下到山洞,眼前浮现的画面就已经告诉了她一切,可她还是想从赵昶嘴里说出来。
赵昶手臂把她揽得更紧,笑了笑,声音里带着极致的性感,“你当时说:我叫阿隐,我是来救你的。我师傅要把你炼制成毒人,我不同意。你能相信我吗?我一定能治好你。”
苏鲤好笑,“就这几句话,就让你完全相信了?你当时可是杀伐果敢的活阎王啊!”
赵昶摇头,“或许因为那声音太动听了,是我十多年来听到的最真挚的话,一下子就钻进了我的灵魂里,甚至连我身上的疼痛都一下子消失了。阿鲤,你就是来拯救我的人,所以此生,我不能没有你。”
苏鲤叹息一声,伸手紧紧揽住他的腰,把头埋进他怀里,“所以,阿沾,在我不见时,你就疯一般地满天下地找我;在月亮湖畔遇到我时,你愣是没敢相认,是因为你发现我已经忘记了你……”
苏鲤永远忘不了,她第一眼看到他时,他眼神中那凝结的痛苦,浓得化不开。
赵昶没说话,只侧过身,动情地深深地吻住了苏鲤。
一切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