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丞相宽心,谡知其中轻重。”
被叮嘱的马谡,当即朗声应诺,神情穆然,眼神却是流转着惋惜。
让丞相诸葛亮见了,亦暗自叹息。
郑璞对南人八姓豪族的“分化”之乱,并非不好。相反,分化之策,与他和马谡的多次私下论计,不谋而合。
倒不是诸葛亮对南人有什么敌意。
而是同气连枝的南人势大,已经成为朝廷的动荡隐患之一。
今天子新旧交替,政权过度,便雍闿起兵首倡南中叛乱。以后朝廷若再迎来艰难时刻,未必就不会出现一个“焦闿”或“爨闿”等。
为国筹谋,图长治久安,有些动荡隐患就应该尽力消弭于萌芽中。
然,以如今朝廷的局势,此策难实施。
南人八姓豪族中的李、爨、焦等姓,都是拥立朝廷的。
其中,庲降都督李恢在先主刘备攻刘璋之时,便已主动前来投奔,首开南人拥先主入蜀的先河。且在先主围攻成都时,还不顾安危,亲自前往汉中郡阴说斄乡侯来奔先主,成为刘璋出城稽首请降的决定因数。
后被先主刘备厚待,授官都督南中诸郡、持节领交州剌史,任事勤勉有加,是如今大汉朝廷讨伐南中叛乱的倚仗之一。
无论军事,或者人望。
马谡身为相府参军、朝廷官吏,若是肯定了郑璞的分化之策,必然会导致李恢等人离心。
亦或者说,就算朝廷想借此时机,瓦解南人八姓豪族的权势,也只能采取“一夜春雨润物细无声”的方式去做。
且,还需谨慎有加。
推行一步,便停止观李恢等豪族的反应,再做一步打算,以免激起义愤。
毕竟,朝廷需要一个安定的南中。而李恢等豪族,在此次平叛、安抚皆必不可缺,亦会因功而被朝廷增重权柄。若是他们心怀忿怒,随意私下搞点小动作,就能让南中士庶纷争再起,自此烦扰不休!
除非,李恢、爨习等功勋之臣皆亡故了。
届时朝廷便能以录父辈功勋、荫子孙富贵等理由,将其后人皆调入朝中任清贵之职,淡化其在南中之地的影响,再去推行分化。
非穷数十年之功,不可成行。
嗯.........
一个长长的鼻音。
诸葛亮将心中所想摒去,直接岔开话题,“郑家子不是还言一策吗?幼常速叙来。”
“诺。”
点了点头,马谡亦将杂念放下,眉目含笑,“第四策,乃是‘推恩’。郑家子自言,乃效仿昔日主父偃为武帝所谋的《推恩令》。然而.......”
言至此,马谡故作停顿,让嘴角高高翘起,“他竟对谡托辞,言自己尚未思虑周全也!”
“嗯?”
闻言,诸葛亮有些愕然。
蹙眉略作思虑,眼中便闪过一丝了然,亦忍不住摇头莞尔,笑骂道:“小子无状!”
“哈哈哈~~~~”
而马谡则是放纵得多,直接放声大笑。
好一阵,才强止住笑意,戏言道:“谡窃以为,亦不能怪罪郑家子别有用心。丞相扬名天下,四海皆仰慕。那郑家子故意留着‘推恩’之策不言,亦是想借此得见丞相之面,以解思慕之渴。一番殷殷期盼之情,何以罪之邪?”
是的,他们皆是才智过人之辈。
且又浸淫仕途多年,长于人情世故,对郑璞那点小心思,略作思考便洞悉了。
“幼常亦无状!身为朝廷僚属,安能口出如此谄谀之辞邪!”
习以为常的,诸葛亮亦笑责了马谡一句。
待止住了笑意,他才摆了摆手,“罢了。此子既有才学,且能为国筹画,我见见他又何妨!嗯,以幼常之见,此‘推恩’乃当做何论?”
这次,马谡闻言,脸上有些慎重。
对于《推恩令》,任何人都知道,是指当年汉武帝忌惮于宗室诸侯王势大,故而以推恩之策,将他们的领地通过不断分封消弱,无力再对抗朝廷权威。但今日大汉则是不同。先主刘备起于微末,半生飘零,几无宗室助力,何来诸侯王势大之弊病?
然而,郑家子既提及此策,乃是效仿《推恩令》之意,其中必有所关联。
“丞相,谡于相府归途上,亦细细思量郑家子的本意。”
马谡沉吟了少许,便昂头拱手,眼眸炯炯,“然,其中细则,谡不敢断定能已悉数参透、了然于胸。但亦敢斗胆,请试言之。”
“嗯,但说无妨。”
诸葛亮赞许的点了点头,和煦的笑容再度绽放。
他最欣赏的,就是马谡身上这股不甘人后的锐气。
或许,在别人眼里,算是锋芒毕露。但他觉得,如今地小民寡的巴蜀,想与占据天下七分的曹魏争锋,就应该拥有具备锐意进取的意气!
就应有不屈之锐!
奋争之勇!
否则,以何与之争?
尤其是,他身为一国之宰,须以持重威仪示人,无法做意气风发之态。
而年过三旬不久的马谡,上能参与朝廷议事,下能入掌行伍繁琐,便是最佳人选。
“诺!”
马谡颔首,便朗声说到,“建安七年,南匈奴再次内附于大汉,当时曹公秉政,便先后将南匈奴分为五部,每部择立贵族为帅,另选汉人为司马对其进行监督。后,建安二十一年,单于呼厨泉来朝,曹公便扣之于朝,该授右贤王去卑监其国,让南匈奴再无力为叛矣!”
“是故,谡窃以为,郑家子此推恩之策,乃是佐分化南人及瓦解南中夷人部落之意。如朝廷平定南中叛乱后,便将五郡之地再重新改置,以分其土绝南人势力纵连;如以朝廷之命,征辟各部夷人部落首领入朝为官,待以客礼,授于富贵,再择汉人僚佐或忠于朝廷的夷人,代为掌部落。如此长久以往,南中皆无力反矣!”
“然也!”
诸葛亮拊掌而和。
继而,又欣慰不已的冁然而笑,“幼常之论,甚得我心。”
马谡自是谦逊一番。
两人再续些闲话琐碎,便以夜已深散去。
独自一人时,诸葛亮再也抑制不住满脸的倦色,和衣偎塌而眠。
只是那撩人的月色,调皮的从窗帷透入,流连在地上,拨弄着难眠人儿的心绪。
自建安十九年先帝定蜀,至今已有十载矣!然,依旧有许多蜀地豪族,不愿让子侄出仕或荣辱与共,唉........
诸葛亮辗转反侧,困倦异常,却半点睡意都无。
倏然,猛然睁眼,目光灼灼。
蜀地豪族?
推恩?
呵,此郑家子,当真另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