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几度遗弃,且见识汉室威严被践踏了数十年,北地郡的汉家遗民与羌胡部落对大汉不复有敬意,乃是必然。
郑璞对此亦了然于胸。
是故,在委咐王化前去与他们交涉时,也提前预期了许多补偿的政策。
乃是提供了三种选择,令他们抉择。
一者,举家或族迁徙入如今人烟荒芜的安定郡。
只要他们甘愿被大汉编入户籍,安定郡的官府会给他们画田亩牧场、起宅屋与给予粮种农具等安顿,且三年不征赋税与不服徭役。
如若有志从军者,先赐资财安顿家卷再入伍。
其次,乃是成为大汉附庸。
无论羌胡还是汉家遗民,大汉都会依着前朝故事,给予他们羁縻政策的待遇;且三年之内,无需承担的岁贡与从征的附庸义务。而朝廷会派遣官吏入驻他们的栖息地,为他们家中少年郎授学、传布礼仪,以及为他们各个部落或乡邑之间的矛盾断事等。
若有为国而征者,不吝官职与资财赏赐。
最后,乃是合作的方式。
在大汉尚未入主长安、定鼎关中之前,他们皆无需拥护大汉。
权当是大汉为了裨补先前放弃疆域,令他们无有庇护自生自灭的失责,故而不让他们在魏军未败之前将身家性命托付在汉军身上。
但亦不得与逆魏暗通款曲!
不得私下作卖战马皮革角筋等战略物资与逆魏的商贾!
自然,他们所需的日常生活用品,大汉会开军市为他们解决的。
而若是他们甘愿从军,大汉会以雇佣的方式邀请他们作战。
独立成营,一切辎重与粮秣皆由大汉提供;且战前赋予资财,战后录功行赏或抚恤皆与汉军士卒无异。
以上三者,不管他们选了哪一个,大汉在安定郡的驻军都会为他们提供庇护。
比如来自魏军的侵袭,抑或者是来自河套平原游牧部落的寇掠等。
只要他们部落或聚居乡落被袭,遣人前来求救,哪怕大汉与逆魏的战事正急,大汉亦会调拨出兵马护他们周全、为他们讨回公道。
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前汉陈汤的这句话,如今是大汉给予他们的承诺。
郑璞觉得,这样的安排堪称诚意满满了。
然而,有些人就是想蛇吞象!
王化在北地郡奔波了近一个月,与他们商榷了无数次,但带回来的结果,竟是他们的变本加厉。
他们选择了第三个。
但在郑璞所倡议的基础之上,还要增添两条。
一者,乃是让大汉遣百余匠人教导他们技艺,如修筑壁垒、打造农具、冶铁、炼盐与纺织以及医术等方面;尚且要派遣十余士人为他们开设学宫传授礼乐经学等。
为了弥补他们这些年难于与中原交流而落后愚昧的现状。
这个要求,他们觉得并不过分。
因为这是大汉欠他们的。
从前汉朝廷取六郡良家子为戎马之师尹始,大汉每一次开疆辟土或御匈奴与鲜卑的战事,背后都是父祖先辈埋骨他乡默默付出,以热血与赤诚等宣扬汉室威严。
然而,大汉却将他们弃如敝屣!
且还不止一次!
如今他们这些后人,为父祖先辈讨要公道亦是合情合理。
他们不管从巴蜀兴起的大汉,是否还是先前那个大汉,但只要郑璞让他们再度以汉民的身份回归、想让他们再续六郡良家子的报国赤诚,那就先将亏欠弥补了罢。
此乃双方相互信任的基础。
不然被已经遗弃过数次的他们,无法相信日后大汉不会将他们当成草芥一样再次弃之。
另一,则是对日后双方的关系明确。
如大汉若是收复了关中,他们自会拥护汉室,但乃是以附庸的方式。
对,不是复置郡县、派遣太守或县令管制他们,将他们编户落、征收赋税与服徭役。
如今的他们已然摸索出了自己的生存方式,不想被打破而诱发新的动乱。
是故,他们亦觉得大汉没必要再复置北地郡了。
且提完条件后,面对王化的断然回绝,他们还苦口婆心了一番。
声称如今天下三分,大汉应该将有限的钱粮与物资用在讨伐逆魏身上,无需复置北地郡为他们投入太多了。
或是说,他们隐隐带着威胁。
乃是在提醒汉魏相争的战事尚未见分晓,他们有多个选择,如何大汉不答应他们的额外条件,他们不介意寻求魏国的庇护。
反正,魏国的帝位,乃是献帝亲自禅让的。
不管被迫还是主动,对他们而言,入了魏国同样是归华夏衣冠,皆不是有负昔日父祖先辈扞卫的荣光。
夏日初炎,站在飞流直下的瀑布旁,能感受到丝丝凉意。但转述完事情的王化,义愤填膺,满脸慨然对郑璞的请命,“将军,我窃以为,彼等失礼仪太久,已然恣睢跋扈矣!我军断不可姑息,化不才,若将军兴兵讨之,愿为马前卒!化此些时日,跋涉北地各处往来各部,已然将彼等栖息之处以及牧场皆探知矣!”
只不过,郑璞对于他的请命,却是不置可否。
待垂首细细思忖片刻后,便冁然而笑,“伯远无需动怒。正所谓刑罚不能加无罪、邪枉不能胜正人。彼虽恣睢跋扈,然非是有犯我大汉之罪,我军不宜兴兵讨之。嗯,既然彼等所求甚多,而我大汉亦无法俱全,便随他去罢。伯远近日多有辛苦,此归去临泾后且休沐三五日,随后再与张伯岐一并署理月支城羌胡部落手收编宜罢。”
呃!
随他去?
闻言,王化略微愕然。
彼等恣睢挑衅且隐带威逼之意,我军竟是不追究?
将军何时如此宽宏大
咳!
好一会儿,王化才回过神来,情急发问道,“将军之意,乃是我军不做理会,放任彼等自如?”
“嗯。”
郑璞轻轻颔首,“彼等人心不足蛇吞象,便随他去罢,无需理会。倒是伯远归临泾后,代我转告徐子重与张子产,让他们二人多派遣些斥候巡视泥水河谷。”
“诺!”
虽是心中不解,但王化看到郑璞病殃殃的恹恹之色,亦不敢再多言,领命而去。
只不过,七八日后,他又急匆匆的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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