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务房中,余遮靠在自己的高背椅上,一边支使着小厮收拾杂物,一边惬意地品尝着桌上新拆包的点心。
就在昨日,他出门忙了一整天,终于把今年春节门内需要的各种用度全部安排妥当。作为在采购方面有着一定权力的门人,余遮在门外办事还是很有些牌面,连之前在绿柳巷“谈生意”的一应费用,都是由布铺的掌柜买单。
不过绿柳巷虽好,却是有些伤腰;是故不再年轻的余遮直到今日日上三竿,才优哉游哉的回到门内。
盘中的点心嚼到一半,余遮口中甜得发腻,正想使唤小厮去泡壶茶水,就看到风云游从勤务房的前门走了进来。
少年的身后,还跟着余遮好久未见的莫询。
“哎呦,这不是风师弟吗?真是稀客,快请坐下。”
在上次不算愉快的见面之后,消息灵通的余遮不久就听说了风云游的种种光辉事迹,心中立刻把这位几乎注定会成为入室弟子的师弟调高了不少位置。
如今第二次见面,风云游一下子都被这位中年门人的满脸热情烘得过敏。
“师弟是在吃穿用度上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余遮刚刚回到宗门,还不知道昨日外门弟子饭堂中发生的群殴,看到风云游与莫询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物走在一块,心中困惑不已。
“多谢余师兄挂怀,师弟我入门来一切都好。”
风云游乃是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的性子,面对余遮的笑面,他也没有摆出兴师问罪的派头。
“我这次来是要帮莫师兄领回这一年多来积欠的用度和津贴。”
听到这句话,余遮脸上一僵,不过还是强笑着回道。
“风师弟,这可不好开玩笑,莫询不是早就回去杂役房谋生了么?他走不了武道之路乃是门中定论啊。”
余遮心想或许莫询是用了什么法子拾掇了风云游来替他出头,便双眼深深地朝他望去,然而这面上还有几块青肿的年轻人今次的精气神却不同以往,不仅没有自卑地避开视线,反而神色如常地与他对视。
“莫师兄他是不是弟子,余师兄你查一查手中的外门弟子名册自然清楚,不必师弟我来多费口舌。”
风云游半靠在椅背上,用眼神斜了眼侧边长桌上堆叠的书卷。
“莫师兄他被欠了总计七个季度的津贴,一共是七两银子,这是少不得的。其余的衣衫被褥倒不用尽数补齐,余师兄只要发放当季足用的就行。”
余遮练武不行,察言观色揣摩人心可是一把好手;在他眼中,风云游这人占住道理后就是说一不二,除非有压倒他的武力,否则最好是顺毛捋。
这头出山幼虎甄首座都压不服,他一个内视境的门人又何德何能?
“既然是风师弟亲自来,我做师兄的当然没有不配合的道理。”
余遮提起茶壶,亲自弯腰给风云游斟了一杯茶,然起身稍稍迟疑后,还是给莫询也翻杯满上。
“小六,搬一套冬日的被褥出来,然后再给莫师弟量一量身材,取三套合适的弟子服。”
狂沙门中都是武人,衣衫消耗本就不菲。勤务房中堆积的配给也未署名,临时支出几套对余遮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不过这津贴之事,积沿日久,恐怕不是当下就能理清。还望风师弟容师兄花些时间盘查清楚,改日我一定给出个答复。”
先满足部分要求,然后在难处稍稍拖延,这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功夫他已经玩的炉火纯青。
“多谢余师兄。”
见余遮喊来小厮搬出被褥,风云游面色稍霁,但听到他对津贴含糊不清,少年神色又冷了下来。
“我看弟子们的津贴账目不就在边上的柜子上摆着,师兄只需取下账本,看看莫询的津贴栏后头签没签名,不就一清二楚?”
凡是涉及钱财发放,门内都要求签名与手印俱全,而依靠观天神眼的搜查之能,风云游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账本。
“师弟,这……”
直到今日,余遮才知道为何门中皆道新来的风师弟特别强硬难缠——这位少年就像是饿了多日的瘦虎,选定了目标后就不知何为妥协与退却,非要达到目的不可。
但无论如何,账上也是变不出这笔钱的——总共七个季度的津贴早被冒领了,相应账目上余遮也已代签了莫询的大名。
靠着这天上掉下的七两银子,余遮当初还与门中同僚在风雨楼享受了几顿美餐——需知他这个勤务房管事一年也不过二十两银的年入,哪怕因为职务之便有颇多油水,平日也绝对是承担不起风雨楼的开销的。
眼看他还在想着转圜,风云游直接起身自书柜上取下了最近一个季度的账目,轻轻抛在了余遮身边的方桌上。
“师兄若是心中理不清楚,不如翻开记录看看?”风云游建议道。
对余遮而言,这未免太过不可思议。
撑满了一面墙的大书柜上,一本本的线装书籍排的满满当当;即便是余遮自己都无法准确定位每一本精确到时期与项目的账本。然而风云游只是随意抽出一册,就正好是本季度的津贴账册。
合着天生神力还有这种妙用?
头皮发麻的余遮终于决定认怂。
“风师弟见谅,这事本来就是师兄的失误,若是还要麻烦两位师弟再等确实不合适。”
看到风云游没有第一时间翻开账本,余遮知道这已经是给自己留了余地——若是少年直接把他代签名字的事情昭示出来,恐怕七两银子就不再能摆平这件事了。
余遮起身回到里屋,不多时就提着一个红布囊出来,双手奉到了风云游的手中,后者轻轻一颠就知道正好七两。
“今日之事,真是多谢师兄帮忙了。”
风云游微微颔首表示谢意,然后将手中的布囊抛到了莫询的怀里。
看到七两银子过了个手就去到了正主的手里,余遮倒是有些惊讶。他原以为风云游是从哪听说了莫询的事由,借着出头的名义过来谋取些银两,事后最多也就给这位废物杂役分些汤水,没想到他此行还真的分文不取。
这位风师弟,倒还真有些对得上门主的脾气;看着两人满载而归出得门去,余遮出神的想到。
二十多年前,他还是弟子的时候,还未当上门主的古奇也是如此,行事简单粗暴只依心中度量,全然不顾身外之物的得失。
反倒是瞻前顾后心思繁复如他者,最后却是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