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门内,呼啸的北风依沿着青砖飞檐嬉闹,每当有行路弟子经过,风稍一扑就像是朝人脸上泼了一捧冰雪。
到了十一月下旬,赤沙城的温度已经比冰点低了许多。
自从上次与邓和同等人在饭堂撕破脸之后,风云游几人倒是享受了一段时间的太平。虽然之前听说邓和同等人当日去找了甄英杰告状,让钱侯二人担心了几日,倒最后也没见着甄首座上门来指教。
时日一长,他们便把这些狗屁倒灶的事都抛到了脑后。
此时,风云游几人正前去演武场参与本月最后一节技课。
技课的授课师兄刘鹏飞平日虽然严厉,但对于莫询的临时插班也并无计较——反正多一只鹅也是一样的赶,并不会多花些什么力气。
不过等几人赶到了场地,却发现今时不同往日——一向早到的刘鹏飞没来,倒是近百名外门弟子在校场里挤了个热闹。
没有管许多人的怒目而视与指指点点,风云游几人自顾自的寻了个角落,未等多时,授课老师就到了。
却不是刘鹏飞。
来者中等身材,一双剑眉飞入两鬓,衬得其下双目锐意非常。
“吾名黎承业,五十年入门(大梁五十年,五年前),如今流沙劲臻至贯通境巅峰,忝为内门弟子。”
黎承业虽用谦辞,语气却是傲然——入门五年,如今只差贯通号称“阴脉之海”的任脉就能晋入浑然境的他,乃是内门中除去路凌川之外最有希望“登堂入室”的弟子。
自从一年前修行进入平缓期之后,黎承业就提前申请前往薛赤座下的外事堂当差,经历过不少真真正正的血战,对于门内这些温室内的花朵,心中本就不当回事。
若非此次是甄师兄亲自唤他回来,他是没兴趣当什么“代课老师”的。
“刘师兄最近蒙杜长老相招,暂时去了休密商道办事,所以这节技课就把你们召在一块由我来上。”
休密商道乃是狂沙门所管辖的两条赤沙五良道中的一条,也是杜明俊长老平日坐镇的地方。
狂沙门虽然会给外门弟子排课,但对于入门一年以上者的管理却较为自由,上课唱名这种事是没有的。故而这节课虽然是给所有外门弟子混上,来的人却不到一百。
“我听闻刘师兄之前已经给新入门的师弟做了距离感和眼架训练,那这节课我们就习练流沙劲的发招与感应。”
所谓眼架,就是对拳来目闭的本能进行对抗的针对性训练。
黎承业嘴上说着,眼睛却在新入门的弟子中几番巡视,最后落在了风云游身上。
“恰好今日莫师弟也在,我记得你是断脉之身,以真气出招恐怕困难。这样吧,邓师弟,外门之中你修为最高,就吃点亏,负责给莫师弟喂招吧。”
黎承业给众人随机分好队,然后单独将莫询点出与邓合同分在一块。
校场之上,整整近一百人,结果正好把这两人排到一组,这里头要没点心思,钱雄飞的脚指头都不信。
义气一冲,钱雄飞张嘴正要出言,却见莫询眼光扫来,微微摇了摇头。
练武之途,旁人可以扶,自己却不能一步不走;自从住回到弟子院落,莫询就有了彻底的觉悟——也正是明白这一点,风云游才没有做声。
“各位师弟,开始吧。”
黎承业背负双手,饶有兴致的说道,好似在等待一场好戏。
好巧不巧,风云游再次与周广汉配到一起,不过今时不比往日,两人的关系虽不算亲密,却也过得去,互相喂招也算是中规中矩。
另一侧,邓和同脸上的笑意就不那么良善随和了。
“莫询,我进招之前,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他高高在上地说道,然后预料之中的等到了沉默的拒绝。
“呵,莫询,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啊……”
在邓和同的咏叹中,迅捷的沙流拔地而起,掠过了莫询的脸颊,拉出了一道寸许长的伤口。
殷红的鲜血沿着脸颊淌下,但是莫询并未理会,任由其滴落在了沙地之上。
可惜,绝对的差距不是专注能够抵消的。
邓和同嘴角一牵,手指弹动间又打出了一枚沙弹,击中莫询的小腹。
莫询闷哼一声,任由疼痛在体内不断扩散,依然保持着防御架势。
“看着倒挺像那么回事。”
邓和同嘲弄道,心中回想起了今年二试时的侯飞白、钱雄飞等等考生——这种施加痛苦,让人愤恨而无可奈何的感受,最是让他沉醉。
心思翻飞间,又一道沙流弧形飚出,打在了莫询的腿弯处,让他身子一软,差点单膝跪倒在地。
不过三招,莫询额上已汗水涔涔,被寒风一砭,尽皆冻作彻骨冰流。
“怎么样,这武还学得吗?”
居高临下的嘲弄传到了他的耳畔。
“师兄尽管施为,师弟我消受得了。”
不知是因为这句“师兄”,还是莫询此刻神似风云游的眼神,邓和同的心里怒气陡然升了起来。
“我只知道你苦力干得不错,没想到还是把硬骨头。”
邓和同运劲掌中,双手一合,周遭砂层霎时暴动如同海面,有无数沙箭飒沓升起,流星般轰在了莫询的身体各处。
不过数秒钟,莫询身上各处便遭受了数十下击打,刚刚领来的簇新弟子服甚至被锐利的沙棱划出了许多道破损,露出了其后鲜血淋漓的伤口与青紫色的皮肉。
但直到莫询倒在地上,邓和同依然没有听到任何的惨叫。
偌大的校场上,外门弟子们都已经停下手来,无声的注目着角落里的惨状,许多人将眼光投向黎承业,但这位代课师兄只是背负双手而立,面无表情。
“多谢师兄赐教。”
莫询自牙关里挤出了几个字,艰难的支起单手想要起身,几番发力却做不到——翻江倒海般的痛楚让他已经无法支配自己的肢体了。
自入冬来从不止歇的北风也稍稍驻足,让众人清楚听到莫询的粗粝喘息声。
侯飞白的目光不自觉的找到了风云游的身影,此时此刻,后者的面容好似冰刻,冷峻的看不到一丝情绪。
演武场中,气氛足以让沸水凝冰,但邓和同毫无所觉,他好似已经忘掉了环境,忘掉了旁观者,全身沉浸在膨胀无边的支配感里。
充斥着头脑胸臆的燥热与报复的快意驱使着他愈发放肆。
“你叫我师兄?”
他单臂将莫询提起,右手按在莫询的腰腹处,轻声反问道。
坚韧的真气好似奔流,猛然冲入莫询淤堵的经脉之中,横冲直撞的直奔丹田,及至终点,邓和同略一感应,果然空空如也。
在场的弟子无人能通感他人身上的痛苦,但光是莫询翻白的眼眸与痉挛不止的身躯,已是触目惊心。
“修不出真气的废人,不配叫我师兄。”
鄙夷的声音,好似这场折磨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