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沙门中,内门弟子饭堂。
相比较外门弟子专用的饭堂而言,这里厅堂更见宽阔,即便现在正是饭点,也没有拥挤的情况。
“阿宝,听说风云游打死力煞的时候你就在场?”
一张八人短桌旁,一位身着柳黄弟子服的青年单脚踩着屁股下的木凳,对着身旁的师兄弟问道。
“那可不,我骗你干啥。那日放榜时,我和阿川正挤到掌武司大门对面,就听得身后一声劈柴似的爆响;我们一回头,便看见风雨楼四楼上,力煞一巴掌擦着风云游的身子打下,拍碎了半面围栏。那声势,啧啧。”
说到这事,原本狼吞虎咽的阿宝连饭也顾不上再吃,当即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
就这两天,他和屠阿川把这些事来回说了足有七八遍,也丝毫不见烦闷——毕竟他俩平日在内门中以菜着称,没什么出风头的机会。
“那外头传得风风雨雨的,像什么张老二被风云游吓破胆都是真的?”
问话的弟子放下支着的腿,再次追问道。
“真得不能再真了!我亲眼看见掌武司的衙人把死狗一样的力煞拖出来,他那五大三粗的块头季考时你们也见过,结果那天他的尸首就跟个破布袋似的,脸上涨得青紫全都是污血。
手下被当场打成那样,张老二那种纨绔还不缩卵?”
阿宝活灵活现地描述到,好像自己亲眼见到张射侯在四楼时的窝囊样子;而听到他的话,周围的其他内门弟子也都颇觉解气。
狂沙门中,上下弟子皆知张家二公子跟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似地觊觎自家大小姐,故而对他就没一个看得上的。
“我的天,那风云,不是,我是说风师兄可真是敢下手啊,那可是赤沙张家!”
头一名弟子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这声“风云游”叫得有些心虚,顿了片刻,不自觉的改成了风师兄。
在狂沙门内,辈分以境界为先、资历为辅;低境界者须称呼高境界者为师兄,同属一个大境界则看资历。按理说,这些内门弟子各个都比同境界的风云游资历深,但听到他的事迹后,他们再把风云游的名字挂在嘴上时,心中总是不免慌张。
“是啊,你看风、风师兄他几个月以来的事迹,还没入门时就在擂台上和邓合同师弟叫板,回头还和甄师兄硬刚,那是什么样的硬骨头?张射侯那种软蛋以为靠着世家的名头就想欺到风师兄头上,那不是太岁头上动土,修罗面前耍狠?!”
阿宝说得尽兴,连嘴里的米饭粒子都喷溅了出来。
“风师兄也真是不怕张家报复啊!他好像没啥背景吧?”
又有一位弟子感叹道。
“张家敢吗?风师兄这等天资,那未来就是赤沙城的下一根擎天柱,张家敢炸刺,不怕门主发作吗?门主那性子,发作起来可是‘你不打死我,我就要打死你’,管你是阎王爷还是天王老子。”
有人接口道。
“也是,说起来风师弟和门主这性子可真像啊,都是你横我比你还横,你硬我比你更硬。”
“那是,不然怎么说练武要不怕死呢!”
正在众人聊得火热的当口,原本鼎沸的人声却逐渐低落,却是风云游这位正主带着几位身着赭褐色外门弟子服的室友走进了门来。
这风师兄闹完了外门饭堂,这是要来闹内门饭堂了?看到风云游领着几位不够格来此用餐的弟子进来,不少弟子心中想到。
“阿婆,这三位今日跟我过来想体验下内门的菜式,你按客人算即可,我自会付账。”
风云游走到餐台之前,朗声说道,一下子打消了众人的顾虑——狂沙门弟子本就可以自己付账在饭堂宴请亲朋好友,既然付钱,这就不算僭越。
“风师弟,听说你在风雨楼可是干了一番大事!”
装好饭食的少年刚一回头,就听到有人朝自己说话,定睛一看,却是之前在季考上交过手的谭庆生。
两人之前的胜负乃是公平交手,倒是没有伤了和气。
“谭师兄,这哪算得上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张射侯养的恶奴主动寻衅,我自卫反击罢了。”
谭庆生主动搭腔,风云游自然不会驳他的面子,友好地回道。
“你这一反击,可是闹得全城都知道了!”
谭庆生笑着说道。
“不嫌弃的话,坐我这桌如何?”
“敢不从命?”
说着,风云游就带着莫询、钱雄飞、侯飞白等三人坐到了谭庆生的对面。
或许是这位威风赫赫的风云游实在是太有传奇色彩,自他进门后,不自在的反而是占据地利的内门弟子们。不过现在见得他远比想象中好说话,众人一下子也与他亲近起来。
“风师兄,你可是太过谦虚。我听外头人说,张老二回家就被他爹甩了个大耳光,半边脸肿得老高,被关在房里闭门思过,连饭都是下人给送的!”
隔壁桌的张蛇宝像过生日般喜庆地高声叫道,顿时,饭堂之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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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入夜,绿柳巷。
满是大红色陈设的闺房之内,精制的熏香蜡烛托着一朵火苗,摇曳着窗格的影子。
半掩着的两席火色厚布帘内,置有一座玲珑漏雕的拔步床,此刻卧榻上锦被半遮,露出了半具横陈的玉体。
床榻内里,此时坐起一位梳着发髻的公子,他抬手轻点在身边红粉的昏睡穴位上,然后跨下地平(拔步床的木质平台),扯下身边挂着的素白丝袍,披在了身上。
等他掀开布帘走入外室,就见到原本空无一人的桌边已经坐着一位身着黑色夜行衣的青年男子。
“张公子,要谈点事情,必须要约在这等烟花地么?”
来人说道。
只见他对面的男子左脸还有些许青肿未消,正是被传为笑谈的张射侯,而坐在桌边的,则是狂沙门传武堂首座甄英杰。
“甄首座,约在这绿柳巷我可是深思熟虑。我来这,人人都想得到,你来这,人人都想不到。岂非会面的最佳选择。”
张射侯笑道。
此刻他脸颊虽肿,目光却远比之前有神。
经历了大难之后,被传为全城笑柄的张家二公子知耻而后勇,再不似从前般犯浑。
“按照之前的约定,只需甄首座你提供李家此次互市的行动路线,再把风云游塞进护卫队伍去,到时我们张家定然会出手将他剪除,绝不会让这小子再有命回到赤沙城。”
张射侯对甄英杰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个金黄的桔子,剥了起来。
“你们打算如何动手?”
甄英杰面色不动,轻声问道。
“这不劳甄首座费心,对付一个二阶的小儿,我们张家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张射侯将完整的桔皮平铺在桌上,然后一丝一丝地撕净桔络。
“只动风云游?”
甄英杰再问。
“只动风云游!”
张射侯往嘴里塞了一片桔瓣,嚼得汁液四溢。
“甄首座,我知道你爱惜羽毛,也怕出纰漏。
我可以附送你一个消息,古奇的身体已经极差,入土就在这两年。按照风云游那小子的进境,你不早点下手,到时他再有突破,就能与你分庭抗礼,你可没如今这般有得选了!
但只要风云游一死,狂沙门下一任掌门几乎必然是你。到时大权在握,烈沙前辈又是你的恩师,即便有些许纰漏,你还能弹压不住?”
张二公子一边咽下桔子,一边蛊惑道。
在风雨楼把事情搞砸,给家族带来巨大损失之后,这是张鹤卿给他的最后一次机会。此事再败,他张射侯以后在族中高层就再无位置,是故他痛定思痛,定下此计。
及至张射侯将手中桔子一瓣一瓣地全部咽下,甄英杰终于沉默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