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翰俟斤,这笔生意……”
听到身后李家大管事开口服软,背对众人的舒翰脸上露出了得计的笑容,然而他嘴角刚刚拉开,就听到了风云游将前者的话语打断。
“思邈,这笔生意是你做主吗?”
骤然听到问话,李思邈吃惊不已,面对着胡汉双方数百人的注视,他本有些瑟缩,但在与大管事对视之后,牙关一咬,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是李家嫡长子,一笔生意而已,自然做得了主。”
他略微有些艰涩地答道。
见证了风云游一路过关斩将,又目睹了古奇陆地神仙般的威能,原本能让他如履薄冰的大订单,此刻好似也没有那么的沉重与神圣了。
“这笔单子若是不做了,李家支持得住吗?”
风云游再问。
“阿游过虑,三代之前我们李家就是平沙郡的大药商,那时也没有什么胡汉互市。”
望着风云游洒脱平静的容色,李思邈心中豪气渐生,种种外物得失在他心中越发清明,言词陈述也流畅起来。
“这单子从始至终,我们李家投入了上万两,若是不做了,回去把这些茶叶之类的存货处理后,至少也能回一半的本钱。虽然损失确实不小,但若说少了这单生意就元气大伤,你也未免太小看了我们李家。”
看到风云游横插一杠再生枝节,李刘二位管事原本心中很是紧张,但见到族中被寄予厚望的长公子此时落落大方对答如流,不知怎的也觉得手头这个“危机”变得渺小了起来。
俗语有言,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原本李家商队里主心骨不够硬,稍微受到胡人胁迫就上下惶急,心思离乱;但现在李思邈站出来扛起了责任,下边人一下子就安定了。
一位好的领袖,未必是团队中最有智谋者,但一定是最有担当的人。
“行,既然舒翰俟斤去意已决,那我看也没必要强续缘分,这笔生意要不就别做了。”
风云游大喇喇地瞅着面色微变的舒翰说道。
通常而言,作为护卫,狂沙门不能对李家的生意指手画脚(怕担责任),但是李思邈自入门起就与风云游混在一块,故而素知二人关系紧密的薛赤也未插言阻止。
“你们李家少了这一单要亏大几千两,正好我手头也还有个两千多两的积蓄,回头先给你补上,还有差的就先记个账,我以后再还给你。”
风云游素来不在乎身外之物,毕竟在此世实力才是根本,若是来日能够压制那条白蛇,光是一颗朱果运气好就能换来近万两白银。
“风少侠这说的是什么话?若要少侠出了一分钱,岂不是把我李家的面子往地上踩?”
听到风云游的话,李思邈的族叔李大管事笑着说道。
“风少侠是我们李家大公子的知交好友,更是赤沙城最出色的天才,未来板上钉钉的先天强者。为了风少侠的面子,我们李家出个几千两,算得什么?”
事已至此,心中拿定主意的大管事展现出了自己能够独挡李家一面的格局与豪气。
“我们李家从微末商贩五代内经营至一郡豪富,可不是就靠着些许低买高卖的本事。”
他这一番话说得敞亮无比,让商队里的伙计们都面上挂笑,好似今儿不是做生意失败亏了几千两,而是李家豪掷金银,买了未来的赤沙武胆一个莫大人情。
不过几句话,原本财务上的“亏损”就转为了“投资”。
“李公子、李管事,你可要想清楚了,你们今儿个若是毁约,那可不仅是今年,以后每年的生意都没得做!”
看到李思邈想要应下,舒翰赶忙开口——到了这时候,他这位胡人也开始拿“约定”说事了。
“舒翰俟斤不必多虑,既然到了这般地步,来年我们自然也不敢劳烦贵方,我听闻鹰王和血帅所辖的牧场也是水草丰美天地辽阔,想必整个草原也不只有你们那一块地头能长药材。”
李思邈心中下定决心,言语中再不留余地。
草原之上,虽然有天榜武圣“可汗”作为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但其余四位实力与其相仿的“小可汗”实际上各行其是,既不听调也不听宣,不必担心恶了其中一家就被抱团针对。
归根结底,突句汗国乃是真真正正的丛林法则,只要有庇护一方的武力,哪怕是谢经国这样孤家寡人的纯种汉人,十年内也能领三十万户,坐到小可汗的位置上。
“我劝你们李家还是三思,被这般戏弄,到时我们荒尊怪罪下来,怕是整个赤沙城都吃罪不起!”
最后,黔驴技穷的舒翰只能搬出自家大佬“荒尊”相威胁。听到武圣的名头,霎时场中死寂一片——武圣一怒赤地千里的威风别家不知道,赤沙城是亲身体验过两回的。
“呵,你们家荒尊当真操劳,万把银两的生意他还要亲自过问?看来草原上实在是没什么人才啊。”
风云游的哂笑打破了沉默。
“合着今日不满足你舒翰俟斤的要求,明日七阶极意境的高手就要撕破两国协议,直接犯边了?今日风这么大,你可别闪了舌头啊!
行,你回去告诉你们荒尊,就说因为你舒翰临时加价一倍,所以这生意做不成了,我倒想看看到时候是赤沙城吃罪不起还是你先吃罪不起!”
少年原本语气轻松,越说越是凌厉,到最后如同刀剑,震得在场胡人们耳膜生疼。
“走吧。”
风云游一声令下,威势煊赫下竟然让在场李家上下俱都景从,一时间伙计们装车的装车,牵马的牵马,全部忙碌起来。
这一下,舒翰与图克是骑虎难下。
他们作为部落中的下层贵族哪里有能力和荒尊说话,就是管理几万户的“叶护”与几千户的“设察”都是见不着的。
为了这单生意,舒翰所在的部落花费了数千牧民巨量的劳动力,废了好大力气攒了这一百大车药材。若是今次互市结束后,他就拉着这些对牧民而言毫无用处的东西回去,恐怕不仅仅是没了“俟斤”的位置这么简单。
“唉,等等,李公子,大管事,事不至此啊!”
撞了南墙,舒翰不得不回头。
“商贾之事,价格当然是有起有还嘛,我们还可以谈啊,何必搞得两败俱伤呢?”
魁梧的胡人俟斤露出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洋溢笑脸,上前疾行两步抓住了李思邈的手。
“这样吧,我先退一步,按照约定的九成价如何?”
往年的互市,一般成交时他只出约定价格的八成价,此时给了九成,舒翰自问是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显然,刘管事之流对这个价格也很是心动——财帛毕竟动人心。
当然,李大管事不至于如此鼠目寸光,他刚刚才说宁愿亏损也要给风少侠面子,这时候转头就继续合作岂不是打脸。
第一时间,他与李思邈均未表态,看向了一旁的风云游,示意决定权所在。
“九成价,你在做梦吗?”
风云游也是当仁不让。
“这笔生意你要做也行,我们要十三成的货,你爱做不做。”
十三成?
舒翰听到这话简直要跳起来,但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没有了选择。
从未有哪个时刻,这位胡人贵族如此时般对“自作自受”这个词有了这般深刻的感受。